茅新聽得是云山霧罩，二道劍眉緊鎖，寬邊近視眼鏡下意識地被他摘下來擦洗，煙不離手。
劉勇講著講著也累了，幾天無法入睡的他，面色鐵青，胡子拉碴，整個蹙眉皺臉，銀牙咬住香煙過濾嘴吧嗒吧嗒使勁抽吸。
因為他確定不了一個標準帳目，猶如在茫茫荒漠上，沒有指南針，沒有參照物，不知該往哪里走。
身為組長，公司市場管理專家，卻碰到一個前所未有的管理難題，始終理不出一個頭緒出來，劉勇也著急啊。
“fuck，我從來沒碰到這種記帳方式，各自為政，亂成一鍋粥，怎么查？從哪里入手？fuck…”
劉勇忍不住暴粗，來了幾句洋罵。
蕭建軍心里清楚，一向嚴以律己，以紳士形象示眾的劉勇，不是被氣急了，一般不會輕易暴粗。
茅新被冷不丁的一聲吼叫，給嚇了一跳，對fuck這洋詞也弄不清楚，只好安慰道：
“劉老師稍安毋躁，辦法是人想出來的，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別急別急…”
說著，他一邊把燒到手指的煙掐滅，從新抽出一根煙遞給劉勇。
蕭建軍像個小學生模樣，非常認真地聽著劉勇的講述，關注他們之間的對話，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思考。
劉勇接過煙，抬頭瞥了眼一直沒吱聲的蕭建軍，嘴唇嚅動一下，欲言又止。
他把蕭建軍拉入三人小組里，認為這個小兄弟在關鍵時候總會有突發奇想，一鳴驚人。
可今晚從進入房間開始，劉勇發現蕭建軍就站在他們兩人身后，只聽不說，喝著咖啡顯得很輕松，不由得有些慍怒。
但轉眼一想，連自己這個市場管理專家都瞧不清楚的疑難雜癥，想必蕭建軍就算是聰明絕頂的神童，沒有那種經歷和知識水平，如何破解？
其實，劉勇有點冤枉蕭建軍了，他不是無動于衷，而是在聽了劉勇的講述之后，忽然想到了姚文哲送給他的那本書《中國民營藥企變革之路》
這本書是2008年出版的，那年是中國民營藥企高速發展元年，他們擺脫了舊制和困境，生產和管理都上了一個嶄新臺階。
但過去的十余年，對許多民營藥企而言，教訓是慘痛的，深刻的。
姚文哲在這本著作中，列舉了大量企業管理中的疑難雜癥，其中有一章專門講述了民企貨票款管理混亂的百態。
剛才，蕭建軍一直在竭力回憶這章節的相關內容。
民營藥企初創時期的老板都是草莽英雄，他們不是搞銷售起家，就是一直搞生產，鮮有做財務出身的老板。
企業快速成長，整個企業管理跟不上，嚴重脫節，就像程有福的G公司。
G公司的發貨和開票是不同步，分離的。
銷售部門負責對市場發貨，開始是僅憑購銷合同發貨，市場做大了，就有了備用貨，就變成按市場申請發貨。
財務部門是根據市場開票申請，才開具發票，那是為了避免提前交稅。
市場收到發票，催促醫藥公司回款，款到公司帳上然后才給予核銷，銷票銷貨。
理論上這流程沒問題，量少時還能及時發現問題，但當銷售量大了之后，問題就成堆出現。
首先是備用貨管理，主管報備單上寫的是送甲公司，出庫后他卻送往乙公司，甚至于中途竄貨倒賣變現，市場部內勤不知，上層公司就更不知情。
其次，醫藥公司之間的頻繁調貨，相當隨便。
由于貨票不同步，送到甲醫藥公司的貨并沒有開票，只是算入庫，主管很容易將甲公司的貨調往乙公司，市場部和公司均不知情。
久而久之，公司總部對市場失去監管作用，完全依靠市場部自控，然后張佳麗既不懂管理，更沒有精力去管，或者說，她根本就不屑去看這樣帳目。
所以，整個京都市場的控制力，慢慢掌握在王兵他們六大主管手上。
要發多少備用貨，往哪里送，發票怎么開…全憑主管們申請。
市場銷量每年遞增，形勢一片大好，也就掩蓋了這些問題的暴露，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個有一個天大的管理漏洞。
這次陰差陽錯，原是稽查挪用貨款的，結果是捅破了馬蜂窩，不查不知道，一查嚇大跳，帳目混亂得一塌糊涂，沒法往下查。
劉勇雖說是市場管理專家，那是基于外企那套嚴格的貨票款制度而言。
外企嚴格按跟醫藥公司的購銷合同發貨，沒有備用貨概念，而且是貨票同行，并要求對方貨票收到后必須出具回執。
這樣一來，貨進入醫藥公司倉庫的同時，發票也到了，也就財務登記入帳。
這時的貨物已經掛在醫藥公司應付帳款上，當然不能輕易讓主管調動，因為動貨就得換發票，只可退貨。
劉勇在外資六年，從沒碰過民營藥企的內部管理，第一次深入了解，才知是個難題，而且沒有案例可以借鑒，自然是傷透腦筋也想不出辦法來。
重生的蕭建軍，頭腦里有了這方面的先知。
當他把G公司的這個疑難雜癥，給逐一剖析之后，讓旁邊的劉勇和茅新驚愕失色，嘴張得老大，呼吸都快停止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喔靠，你真是天神下凡，神童附身吶。”茅新首先開口贊嘆道。
“哇呀呀，我就怎么沒想到貨票同行這四個字呢，這是我在外企第一個月培訓的要點，外企市場管理中就有這條例，這個逆反思維，我居然會想不到呢？”
劉勇恍然大悟，他懊惱地拍打著自己的腦袋。
貨票同行的反向思維，就是如果貨票不同行將會怎樣？！往下追想，它的后果不就是這個局面嗎？
其實，這個病灶對劉勇而言，就是像扇窗戶紙，一戳就破，但就是沒猜到是哪扇窗戶。
這扇窗戶紙又一次被蕭建軍輕松戳破，劉勇高興之余，顏面可掛不住，有點被人啪啪打臉的感覺，讓他這個市場管理專家情以何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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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新對這些管理條例沒多少了解，當聽說外資有這些條例時，就猜測是蕭建軍以前在那里看到過，加之他人本身也聰明，用逆反思維一激，答案就出現了。
“劉老師是急糊涂了，這沒什么稀奇的，就像一個腦筋急轉彎的命題。”蕭建軍連忙安慰道。
“建軍老弟，今后不能再讓你叫我老師了，否則我羞愧難當，從這十八樓跳下去算了。”劉勇雙手捂住臉低下頭去沉聲道。
“劉老師請別自責…”
“劉老師啊，建軍說得對，這就是腦筋急轉彎，旁觀者清嘛，建軍可能剛好看到過外企這方面的管理條款，就馬上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