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是決定今天做,我們現在就開機,”沃琳指向大廳墻上的掛鐘,“您要是不愿意我和李醫生給您擺位,那您就明天再來,今天小年,我們下午放半天假。”
劉四斤看向掛鐘,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半,她知道直線加速器開機后要預熱二十分鐘才能開始做治療,也就是說如果她再猶豫的話,她的最后一次放療就只能拖到明天了,她不想再拖。
“做,我做。”劉四斤轉身出了操作室,坐在大廳椅子上等著。
磨了沃琳兩個多小時,她自己也累得不輕。
沃琳沒動,李博開機,預熱機器的時間內,誰也沒說話,除了操作臺散熱電扇轉動的聲音外,觸目所及的范圍內,再沒有其他聲音。
機器預熱好,李博喊劉四斤的名字:“劉四斤。”
突然被機械般不帶絲毫情緒地叫自己的名字,劉四斤嚇了一跳,眼神茫然。
李博已打開防護門,進了機房。
“沃醫生,不是你給我擺位嗎?”劉四斤問沃琳。
被磨纏了兩個小時的沃琳,此時面對劉四斤的問話只覺無力,她拿過劉四斤的治療單,在操作臺上輸入治療數據,沒有吭聲。
“沃醫生?”劉四斤進操作室,伸手去搖沃琳。
她還沒挨著沃琳,沃琳已經起身去倒水喝。
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沃琳進了機房,問李博要手控盒:“我來擺位。”
李博木著臉沒動,也沒把手控盒給沃琳。
“李博?”沃琳皺眉。
“沃老師,您出去吧,我來擺位。”李博的嘴角勾了勾,臉上難得帶了笑意。
沃琳心里覺得怪怪的,卻也沒再堅持,迎著劉四斤疑惑的目光,出了機房。
等李博給劉四斤擺好位,回到操作室,關好防護門后,沃琳問李博:“你有話給我說?”
李博道:“她對您有質疑,不要因心軟留隱患。”
“不至于吧?”沃琳苦笑,“這都什么事呀!”
也許是因為她自己打小體弱多病的緣故吧,她自小除了家人,接觸最多的就是醫者,所以自小的她,都有著一顆對醫者尊敬的心,不管是鄉村被稱為土醫生的身懷獨技者,還是醫院里的醫生,而且她所見過的人里,幾乎沒有質疑醫者話的。
她剛進醫院上班時,心情是興奮的,自己不是醫者,自己的工作卻和治病救人息息相關,雖然她每每因修儀器把自己弄得日夜不分,但她是自豪的。
隨著對醫院工作的深入了解,她的興奮漸漸被感嘆代替,神圣的醫者,其實也是食人間煙火的普通人,不過是因為治病救人的使命,被賦予了神圣的光環而已。
醫者,其實也是斤斤計較于柴米油鹽的凡人。
隨著放療科的開科,隨著放療工作的開展,隨著接觸的患者越來越多,沃琳覺得她參加工作最初時的興奮感又回來了,因為她可以最直觀地親眼看到患者病情的好轉,她的自豪感更強。
接觸的患者多了,見過的事情多了,隨之,她也無奈地發現并體會到,不是所有患者都相信醫者的話,不是所有醫者的辛苦都能得到尊敬,為各自的利益和安全著想,有的醫患雙方相互質疑,甚至互相防備。
從今天劉四斤對她的質疑,以及李博對劉四斤的防備,便可窺一斑。
她的自豪感,就這么破潰了一角,取代這一角的,是無力感。
劉四斤有三個照射野,是一對乳腺切線野,和一個鎖骨上垂直照射野,劉四斤之前糾結了兩個多小時,真正做治療的時候,還是蠻配合的,加之她行動便利,今天她的治療時間沒有比平時多,十多分鐘便結束治療。
“李醫生,謝謝你。”
“沃醫生,謝謝你。”
治療完成后,劉四斤并沒有直接離開,她先后向李博和沃琳道謝。
經過了十多分鐘,沃琳肚子里的火氣早已泄了,看到劉四斤從機房走出來時,她條件反射地起了警戒心,都是因劉四斤之前的糾結給鬧得,聽到劉四斤的謝謝,沃琳心里的警戒隨之潰散,反而有些愧疚。
“剛才是我急躁了,不好意思哈。”沃琳道歉。
劉四斤苦笑:“是我應該謝謝你的包容才對,我的性格我自己明白,連我家里人都受不了我,你卻能陪著我繞兩個多小時,我也不想這樣,可我控制不了自己。”
沃琳安慰劉四斤:“您的放療做完了,而且是在您預期的年前做完的,這是好兆頭,說明您心想事成了呀,所以您只要記住以后的您只會越來越好就行,其他讓自己不開心的事不要放心里。”
劉四斤臉上掛起大大的笑容:“好,沃醫生,我聽你的,不開心的事就不去想。要過年了,也祝你心想事成,越來越漂亮,找到讓你事事如意的男朋友,再見。”
然后劉四斤向李博道別,“李醫生再見。”
“嗯,”李博點頭,“記得三個月后來復查。”
“好。”劉四斤臉上的笑容僵住,轉頭離開。
“你干嘛呀,”沃琳埋怨李博,“她正高興的時候,你干嘛說這種話,你這不是提醒她記得自己有病嗎。”
平時話那么少,關鍵時刻給人潑冷水。
李博道:“患者做完治療時,醫務人員都有交待注意事項,這很正常。”
“也是哦。”沃琳理解李博的做法,無奈道,“人的性格不同,你這么一交待,劉四斤怕是又要糾結了。”
李博聳肩:“有的事,不是你不忍心就能不去做的,有些事,也不是你不忍心就能控制得了的。”
沃琳點頭:“謝謝提醒!”
心里好笑,看自己把這孩子給逼得,李博不止臉上有了表情,連肢體動作都有了,還說起了排比句來。
“嗯,”李博倒也不和沃琳客氣,“下午沒啥事,我守在科里就行,你去火車站碰運氣,有事我會叫羅姐來,郎少敏下午會上班。”
沃琳告訴劉四斤今天小年下午放半天假,李博的提前關機,都不過是唬人的,目的自然是促進劉四斤決定今天到底要不要做放療。
沃琳昨晚去火車站買票,排隊至半夜才到窗口,結果連站票都沒買到。
然后她在車站買了一本列車時刻表,研究了所有能回家的路線,打算每天去火車站,多試幾次運氣,買不到直達票,就采取迂回路線看看,多轉幾次車而已,為了能回家,麻煩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