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說……
他們其實還沒有得知真相,還被蒙在鼓里,以為自己那個活潑可愛的女兒,此刻正在仕蘭中學敞亮的教室中大聲地背誦英語?
她向來是個很值得父母驕傲的女生啊……
楚子川側過臉,看向了廚房另一側純白的砂鍋。
她煮的白粥……
內心微微一動,楚子川走了過去。
砂鍋已經合上了蓋,那時候柳淼淼已經把腌制好的白米倒入了鍋內,藍色的灶火在鍋底彈跳,鍋蓋的外沿冒著“滋滋”的白汽。
楚子川最初是不相信柳淼淼會做飯的,哪怕是白粥,他也不是很信。
因為楚子川覺得,像柳淼淼這樣出身富貴的女孩,家里一定有米其林的大廚掌勺吧?
龍蝦、鮑魚、魚籽醬,輪番上陣,哪怕是最平常的雞鴨豬羊,配上宮廷的秘制醬料,也能整出花來,輪得到自己動手嗎?
但是現在……
楚子川回過頭,看了一眼空空蕩蕩,而又暗淡無光的客廳。
真安靜啊。
有錢人也不一定要請大廚的,自己做飯,哪怕尋常、清淡,家人也覺得香。
楚子川掀開了鍋蓋,一股酸氣冒出來,帶著點焦味。
里面的米吸了水,鼓脹起來,黏成一團。
看上去是失敗了。
但楚子川卻覺得,原來她真的會做飯。
楚子川從旁邊的碗架取下一個瓷碗,又取下一個勺子,看著手中兩件物品的HelloKitty圖案,忽然笑了。
你是有多喜歡HelloKitty啊……
笑著搖了搖頭,楚子川從砂鍋里舀出半碗白粥,粘稠得不能喝,像漿糊一樣。
楚子川端著那碗粥,來到梨花樹下,背靠樹干,在陽光中坐下。
他確實想吃這碗粥了。
電視劇里經常這么演的,女主煮了一鍋黑暗料理,男主還是忍著胃里的排山倒海,強行咽了下去,然后女主就淚眼汪汪,說“好感動,我煮的像奧力給一樣,你也能吃的下去”之類的話。
當時楚子川心想,那不是扯淡嗎?編劇腦子有病吧,吃女生的黑暗料理,很讓人感動嗎?
現在楚子川也這么認為。
楚子川搖動勺子,輕輕舀了一勺,放進嘴里。
瞬間變了臉色。
好家伙,有夠刺激的,像是老壇酸菜拿去煙熏了一樣。
但楚子川還是強行咽了下去,然后再舀起第二勺,放進嘴里。
同樣變了臉色,胃里排山倒海。
但他的動作沒有慢下來,反而越來越快,仿佛在搶時間,吃著吃著,忽然就流下了眼淚,滴到粥里。
楚子川連同那些眼淚,一起咽進了自己的肚子。
應該不一樣吧……
我的故事,跟那些青春偶像劇……
他們都還活著呢,柳淼淼卻死了。
如果復活失敗了,那么我現在吃這碗粥,還不算晚。
畢竟是她留給我最后的東西了。
再放久一點,就真的變味了。
那碗粥不多,楚子川很快就吃完了。
他將瓷碗放到一旁,沿著樹干緩緩滑落,枕在了梨樹的根部,枕在了連綿的數根上。
暮日的光很暖和,宛若輕紗,罩在了楚子川的身上。
人影相依樹影,兩者皆被拉長。
楚子川抱著村雨閉上了眼,懷念那個在桌上晃蕩著小腿、執著要教他變魔術的女孩,懷念她溫柔的膝枕,期待下一次睜開眼,看到陽光中一位天使,俯身親吻他的額頭。
時間無聲地流失,微風從窗戶吹進來,吹得一地陽光蕩漾,樹梢的葉嘩嘩的響,樹枝搖曳,滿庭梨花落。
一朵梨花落在楚子川的額頭,他在暮光中睜開了眼。
很可惜,奇跡沒有發生。
楚子川臉上的表情沒有什么變化,輕輕地挪開額上的梨花,重新站了起來,手里握著他的“村雨·影打”。
要走了,得追上押送的車隊。
邁步,與梨樹擦肩而過。
楚子川在昏黑的門前站定,忽然回眸,望向陽光中那棵出塵的梨樹。
“其實,我也喜歡你。”他輕聲說。
出刀一寸,黑色的火焰流動在刀刃上。
“等我。”
迪福醫院,A608號病房。
神術師和一眾特種兵站在粉紅色的公主套房里,神色冷峻地盯著一個枯瘦的女孩,而那個女孩正坐在象牙黑的梳妝臺前,用三角眉筆給自己畫眉毛。
這個黑色的梳妝臺,與整個房間的粉紅色氛圍格格不入,仿佛粉桃內部有一顆黑爛的心。
在眾目睽睽之下,呂靖表現得很平靜,舉著眉筆的手沒有一絲顫抖。
她的眉毛因為化療而掉光,沒了眉毛的女人,就像脫毛的大猩猩,處處透著詭異,就連她的父親,也不敢與她長時間對視。
但是現在,在她輕巧的筆觸之下,一道鋒利的柳眉正在醞釀,眉宇間,青春少女的生命力正在煥發。
她的臉早已打好了粉底,她有著高超的化妝技術,原本焦黃無血色的肌膚被完全覆蓋,青春靚麗的白里透紅,居然鋪天蓋地地卷席回來。
“畫這么好看,不怕進了監獄,被又肥又丑的老媽子看上嗎?”神術師忽然多嘴起來。
女生回過頭,對神術師笑,“真的好看嗎?”
看起來絲毫不擔心牢獄的生活啊……
是偷偷聯系了星野空嗎?
覺得他能救自己出去?
神術師沒回答呂靖,對耳麥說,“進行疏散工作,我覺得他要來了。”
“明白。”茆千易回答。
呂靖對著鏡子,給自己畫濃重的煙熏。
在她的臉上,無論是眉毛、眼線、煙熏、還是唇彩,全身是濃墨的黑。
隨著她筆鋒的勾勒,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在她的體內,沉寂了一股狂放與不羈,如今正在蘇醒,所有人都感到了心驚。
“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粉紅色。”呂靖對著鏡子涂口紅,自顧自地說道。
“這個房間,那些粉紅色的公仔,我全都不喜歡,我很討厭那種虛偽的顏色。”
呂靖回過頭,對神術師笑了笑。
雖然她仍然禿著頭,有點挫,但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一個暗黑系的哥特風少女,正從螢幕中走出,來到他們的身邊。
“我以前可是穿著超短裙玩架子鼓,用棒子砸別人頭的壞女孩啊!”
呂靖從梳妝臺站起,面向眾人,毫不避諱地解開了病服的紐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