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房卡插進卡槽,通電。
像是喚醒了一頭沉睡的巨獸,空調啟動傳來輕響,四周白燈漸起,電機轉動,正前方的窗簾自動朝兩側拉開。
在窗簾的背后,是一個寬長的弧形玻璃窗,對著海,好似上帝在灰蒙的玻璃上擦開了一線光明,給四分之一的房間開了“眼”,將整個海灣納入眼簾。
底下碧波萬頃,大浪卷上礁石,不遠處綿延的沙灘,穿泳裝的男女在那嬉戲玩球,再遠點是一個海景別墅區,被竹林包圍。
極遠處的地平線,紅日低垂,圓影投在粼粼的波光中,隨著溫柔的海風,在海面上被吹皺。
午后的陽光挑射過來,照亮了“迪迦”銀色的棱線,微微醺人,將楚子川提刀的影子拉長。
“海上監視員匯報說,通過望遠鏡,他觀察到目標仍在房間內。目標好像……洗了個澡,在聽歌。”耳麥里,傳出茆千易稍顯遲疑的聲音。
楚子川越過潔白的大床,走到弧形的玻璃窗前,透過玻璃窗,眺望這個碧藍的海灣。
不遠處卷起一線的銀白巨浪,向著酒店所在的海崖,浩浩蕩蕩地沖來。
但他不是來看風景的,也不是來旅游的,他在呼喚他的“天眼”。
雖然不能立刻介入戰斗,但他仍能用他的“天眼”,掌控整個局面,用電子競技的話來講,他是邊緣OB的關鍵人物,Observer。
“各單位注意,作戰倒計時,80秒。”耳麥里,神術師凝重地說,“最后警示一遍,別看他的眼睛。”
“十樓突襲組收到。”
“九樓強攻組收到。”
“八樓攔截組收到。”
“六樓后援組收到。”
耳麥里傳出一連串的回答聲,男聲堅硬,女聲冷冽。
在楚子川的視野里,巨大的海浪姍姍來遲,撞上了堅固的礁巖峭壁,轟然炸開,白色的浪花與飛沫高高地揚起,像香檳的噴濺,拋淋到酒店外壁的玻璃上,輕敲在楚子川的面前。
楚子川翻抬手掌,一根手指強硬地向上,手臂好似戰斗機筆直升空,對著漫天的浪花低喝:
“銀!”
咻——!
銀隼從浪花中沖出,鋼翼振動,筆直地向上,破空,引發尖嘯,拉出銳利的鋒線。
第九層,透過玻璃,黑色的海燕在海灣的上空盤旋,一只銀色的鷹隼混入其中,不時往這邊看。
“呵。”
玻璃后的人輕笑一聲,伸出雙手,拉上漆黑的窗簾,在他白皙的右臂上,有滾燙的水珠滴落。
這個年輕人裹著棉白的浴袍,全身都籠罩在滾滾的白汽中,隱隱見得紅熱的肌膚,仿佛在開水里滾過一會。
隨著絨簾的閉合,和煦的光線逐漸收攏,房間中回歸昏黑。
一滴晶瑩的水珠,從他濕漉漉的黑色劉海滾落,滴在他女子般秀美的眼睫毛上。
在他修長的睫毛下,是一對深藍的眸子,憂郁得深沉,好似那極盡奢華的凱利藍寶石。
海浪聲小了點,不大的932號客房里,磁帶在老式音響中緩緩轉動的摩擦聲,更為清晰,周杰倫的《以父之名》在低吟淺唱。
“微涼的晨露,沾濕黑禮服。”
“石板路有霧,父在低訴。”
“無奈的覺悟,只能更殘酷。”
“一切都為了通往圣堂的路。”
年輕人轉過身,赤腳走在梨花木地板上,留下濕漉漉的腳印,他抬手在胸前畫十字,胸前掛著的那枚子彈折射銀光。
一只紫藍色的蝴蝶,隨著他的身形,穿過簾幕間的光纖,像那薄光中的塵埃,翩翩飛舞。
“我們每個人都有罪。”
“犯著不同的罪。”
年輕人脫下浴袍,露出了枯瘦的身軀,半邊身子像被地獄的烈火灼燒過。
他的左手完全沒有血肉,是赤裸裸的白骨,上面布滿了繁雜的花紋,這種優雅而又血腥的技術,來自六千年前,名為“骨雕”。
但它仍能動彈,仍能屈指,只不過力量很小。
這是因為,在白骨的上面,由血色的藤蔓代替了血管、韌帶,承擔了連接大小臂與手掌的重任。
而在他的身上,也遍布了這種藤蔓,好似血色的細蛇與蚯蚓,將他的血肉當作芬芳的泥土,在其中自由地翻滾,又眾星拱月地咬住了胸口綠色的晶石。
整體血腥而丑陋,但卻透著一股無以言表的神圣,好似大師之作,是天使與魔鬼的揉合。
這是由他的罪,所產生的惡果。
年輕人從衣柜里取出棕色的格子襯衫,每一件都是長短袖,他穿上一件,只扣三枚紐扣,好似三根咬死的釘子。
“回憶逐漸延燒。”
“曾經純真的畫面,殘忍地溫柔出現。”
“脆弱時間到,我們一起來禱告。”
對著鏡子,年輕人抬起雙手,向后梳自己的頭發,扎成一個浪子般的武士頭,鏡子里那雙幽藍的眸子沒有神采,往日的畫面又在眸底浮現。
七年前,他20歲,從日本鄉村美瑛町,飛往美國伊利諾斯州的卡塞爾學院,他的家鄉位于北海道,那里很美,丘陵上開滿了五彩的花蕾,像是墜落人間的彩虹。
但他更向往城市的燈紅酒綠。
當他乘坐CC1000次列車,抵達卡塞爾學院的時候,第一次,神秘的守夜人走出鐘樓,不是為了當游泳課的裁判,而是為了收他為徒。
那時候,他們走在鋪滿落葉的校道上,那個大肚子的男人將頂上的牛仔帽摘下,放到他的頭頂,微笑著說,“我有預感,你將會成為星辰守望者。”
他傻傻地問,“什么是‘星辰守望者’?”
男人說,“煉金術士就像天上的繁星,每一顆都是那么的閃耀,這個世界有很多人覬覦他們的力量和知識,所以他們需要人保護。而你,有很高的天賦,或許可以成為最強的守望者。”
那時,他似懂非懂地點頭了,他也認為自己可以成為一名守望者。
“仁慈的父我已墜入”
“看不見罪的國度”
年輕人坐在木桌前,戴好了黑色的真皮手套,紫藍色的蝴蝶停在肩頭,手邊是一頂褐色的牛仔帽,他沉默著,將一枚又一枚子彈,塞入白銀左輪的轉輪中。
每一枚子彈都是那么的精美,熾烈的紅、冰冷的藍、清冽的綠、厚實的黃、銳利的銀,繁雜的花紋不像是刻上去的,像是從底部茂盛地生長起來。
“請原諒我的自負”
轉輪入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