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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又是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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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年5月7號,又是一個夏天,又是雨夜。

  小雨輕敲在玻璃上,呼出的熱氣將玻璃蒙上白霧,頃刻又消散,映出楚子航平靜的臉。

  他站在自家的落地玻璃前,看那千萬雨點,一滴一滴地碎在外面的青石板上,輕聲問:“半年了……子川,爸爸,你們還好嗎?”

  他不喜歡雨天,因為雨天總勾起他苦澀的回憶。

  但同時他又喜歡雨天,因為這種苦澀,讓他不會忘記那輛邁巴赫,那桿扭曲的長槍,那個被釘死在空中的男人,以及那個每每念起,就會叫他無聲落淚的男孩。

  麻將碰撞的脆響。

  “糊了!哈哈!給錢給錢!”身后傳來媽媽歡快的叫聲,像枝頭唱歌的黃鸝鳥。

  “看你得意那勁,先前輸錢的時候,那表情,可是丑的像吃了個苦瓜。”

  楚子航回過身,看見麻將臺上的珊珊阿姨,一邊鄙夷地說著,一邊從臺下的收納柜里掏出幾張紅鈔,遞給媽媽。

  “是嗎?我現在有那么得意忘形嗎?好像是噢!哈哈!”媽媽沒心沒肺地大笑起來。

  她穿著絲綢吊帶睡衣,把身子都壓到了麻將臺上,朝四方伸直了手臂,那雙保養得很好的手搖得快樂,從三位阿姨那里抓回大把大把的鈔票。

  待到她坐回座椅上的時候,三位阿姨像被洗劫了般難受,而媽媽則整個人都神清氣爽了。

  她看到三位閨蜜臉上的“痛苦面具”,翻了個白眼,“你們都贏了我好幾個愛馬仕包包的錢了,現在我好不容易回點血,開心也是應該的!”

  “再來一盤!”

  安妮阿姨豪氣干云地推倒面前的麻將,舉起一個高腳杯,仰天將里面的智美藍帽啤酒灌進嘴里,烈性的酒液順著嘴角滑落,滴到鎖骨上,有薔薇的芳香。

  她們幾個姐妹早就玩瘋了,彩妝化作一團,現在姿態放浪點也沒關系,畢竟這里也沒什么外人。

  至于楚子航?

  幾位阿姨從小就看著他長大,兩三歲的時候把他泡在濃郁的胭脂味中,紅唇印章在他的小臉上蓋了個遍,那白嫩的小屁股掐了還想掐,現在根本不用見外。

  “我去上學了。”楚子航說,“幫你們訂了餐,鰻魚飯兩份,照燒牛肉飯兩份,很快就到了,記得聽門鈴。”

  “子航真貼心。”阿姨們都星星眼,楚子航總能記住她們喜歡吃什么。

  楚子航走到沙發旁,拿起空調遙控器,將16℃調成27℃,又打開加濕器。

  “子航啊,在學校里有喜歡的女生嗎?”

  珊珊阿姨摸回一張骨牌,看似漫不經心地問,實際上偷偷豎起了耳朵。

  “沒有。”

  楚子航走到門前,在鞋柜旁的小凳子坐下,換上黑色的Subtle馬丁雨靴,那雨靴套在他的腳上,凌厲得像一對軍靴。

  珊珊阿姨眼前一亮,瀟灑地甩出一張牌,喊了一聲,“砰!”

  進而她又回頭,對著楚子航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阿姨的女兒今年也讀高一,從三江初中考進了你們的仕蘭中學高中部。我跟你說,她畫畫超好的!給我畫了好幾張畫像呢,就擺在我的床頭。她人也漂亮,你們兩個要不要找個機會坐下來杯咖啡?”

  “有機會的話。”

  楚子航不置可否地回答,從凳子站起,整了整衣領,背起了“爸爸”從倫敦給他買的Hermers包,伸手摸向掛在一旁的黑傘。

  珊珊阿姨撇了撇嘴,她看出了楚子航對亂點鴛鴦譜無感,這讓她有些沮喪。

  因為像楚子航這樣優秀的男生,實屬人間極品,跟他那個跑了沒影的親生老爸,簡直是兩個極端,過了這個村,就沒下個店了!

  珊珊阿姨伸手到桌上,在牌條上摸了個麻將,沒掀面,用手指在面下摩挲,像她這樣的老手,憑手感就知道是什么牌。

  忽然她的臉上又騰起了亮光,不是因為摸到了好牌,反而那是一張臭牌,但是她猛地想起來一件事。

  過了楚子航這個村,還有下個店!差點算漏了,還一個金龜婿!

  “對了,你弟弟子川呢?把他推薦給我女兒也行呀!你媽媽之前給我看過他的班級合照,那帥的呀,鶴立雞群!跟我女兒是天作之合!”

  珊珊阿姨得意于自己的英明神武、滴水不漏,嘴角不由得露出了老阿姨的奸笑。

  楚子航的身形卻是頓住了,像被一桿天降的長槍釘死在地。

  他抬頭,透過門頂上的花窗,望向昏黑墜搖的雨天。

  良久,他低下頭,旋開了門把手。

  “他轉學了,去了外省。”

  “糊!我又贏了!給錢給錢!”

  媽媽喜上眉梢,一只腳踩在凳子上叉腰大笑,伸出左手在面前狂擺,一副收租婆的酸爽模樣。

  “外省?哪個省呀?上海?北京?”

  珊珊阿姨一邊在桌上勻動雙手“洗牌”,麻將嘩嘩地響,一邊不依不饒地問。

  楚子航動了動嘴唇,不知該怎么回答。

  他騙媽媽的時候,也是這套簡單的說辭,說那個男人被老板調去外省開車了,所以子川也轉學了,畢竟那個男人才是子川的法定扶養人。

  那時媽媽根本沒起疑,這個向來沒心沒肺的女人,只是蜷縮在沙發上,用羊絨毯蓋住身體,直勾勾地盯著前面熒幕上的宮斗劇,用勺子攪拌著手中的熱牛奶,抿了一口后,有些埋怨地說:“也不跟我說一下,我這個做媽媽的好歹也有知情權……”

  楚子航拉開了門,凄冷的雨絲吹開了他的劉海,露出那雙低垂的眼眸。

  他不打算回答阿姨的問題,他裝聾作啞,這是他為數不多不講禮貌的時候,但其實很講禮貌,只是在座的各位沒人懂。

  “兒子,上學啦?”

  這時候媽媽才后知后覺地發現,已經是傍晚六點了,她們玩得天昏地暗,全然不知時間的流逝。

  楚子航按下傘柄末端的按鈕,黑色的傘膜沿著鋁桿自動推開。

  他撐著黑傘站在雨中,回過頭,“媽媽,睡前記得喝一杯熱牛奶。我早先囑咐了佟姨,她會放在你床頭的。”

  “知道啦知道啦!”

  媽媽既是開心又是無奈,開心的是命好的女人總有人給她熱牛奶,先是丈夫,再是兩個兒子。

  無奈的是,楚子航在這件事上,總是啰嗦得像個老頭子。要他在家,他就會親自督促她喝下去,要是他有事要出去,他就絮絮叨叨的,絮絮叨叨的,像是有一份沉甸甸的遺志壓在他的肩上,無論如何,他都要做到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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