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咆哮,內飾流光飛逝。
油門、換擋、倒車,高速旋轉的輪胎拋灑積水,邁巴赫箭一樣飛速逆行,倒著插入黑影群眾,車尾厚重,排山倒海地盾擊黑潮,或是逼退,或是碾壓。
車外樹影婆娑,冰冷的雨從天窗墜落,抽在楚子川的臉上,但他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楚子航的身影在窗外一閃而過,楚子川猛打方向盤,邁巴赫以楚子航為圓心,倒行追圈,焦黑的胎痕在地上劃出斷續的圓弧。
邁巴赫壓過黑潮,就像收割機壓過麥田,550匹的恐怖馬力,引擎嘶叫到破喉,黑色的血在橋面上大片地淌開,被大雨沖到橋下,又潑上新的一層血沫,如此往復。
楚子川的車技越發嫻熟,越發暴力。
在這一刻,他開車的身影,與曾經坐在這的那個男人,如出一轍。
邁巴赫徹底淪為一臺殺戮機器。
那些死侍在慘叫。
“啊啊啊……”
“好痛好痛……”
“燒起來了……”
楚子川想他可能是個冷血的動物,親自操刀一場大屠殺,也能面無表情,而且又一次地,決定將養育自己十四年的父親,拋在無天無地的高架橋上。
猛踩剎車。
嗤——!
車胎噪耳地響,大風掀開了楚子航的劉海,邁巴赫急剎在他面前。
四周基本被清空了,那些黑影躺在地上,捂著斷手斷腳哀嚎。
楚子川坐在車上,透過內設的后視鏡,望見自己漠然的雙眼,極深極深處,跳動著打鐵一樣的火光。
他心中有了決意。
那個男人的遺志,必須貫徹下去!
楚子航看著這輛車,冰冷的黃金瞳里,映著一位提刀的少年,從車上走出,右臉那枚黃金獨目,像深淵里的太陽,散發著神一樣偉岸的光輝。
這是他弟弟。
“子川,別擋我。”
楚子航抬起手中的黑傘,像抬起一把刀。
但那傘的樣子屬實有些凄慘,好似秋日里禿了的樹枝,黑色的布碎了一地。
然而,沒有人能把一位點燃了血統的混血種,還看作是十五歲的孩子,他手中鋁合金的傘骨上,還滴著濃腥的黑血。
楚子航屏息凝神,他在調整姿勢。
雙手握刀,身體的重心平均落在兩腳上,兩膝放松微彎,上身挺直,一如他在劍道館里千百次操練的那樣。
緩緩挪步,保持一足一刀的距離,前進一步能有效的攻擊到對方,后退一步能避開對方。
眼睛像望遠山,把對手的全身網在視野里。
刀尖的延長線,對準對方的咽喉部位。
楚子航架好了劍道的起手式——中段架勢。
這是最基本的架勢之一,他的劍道本就樸實無華,教練說他像個砍柴的機器人,雖然是吐槽,教練的臉上卻帶著笑意。
因為就是這么個冷冷的機器人,第一次參加市的劍道比賽,就幫三流的劍道館取得了金牌。
楚子川翻轉手腕,凄寒的刀光映在楚子航的臉上。
大雨從天而降,每一滴剔透的雨珠,都像剔透的鏡子,照著楚子川同樣冰冷的眼眸。
“你會死在這的。”他說。
“沒關系。”楚子航說。
“有關系,老爹會哭得很難看。”
“讓他哭吧,大雨會沖掉眼淚,沒人看得見。”
“這不是丟不丟臉的問題,這相當于那個男人的遺言!”楚子川有些不耐煩了,”他想在人生的最后階段,高光一次,火一樣燃燒,太陽一樣升起,為的是照亮,而不是引來撲火的飛蛾!”
“遺言?死了的人才有遺言,他死了嗎?”楚子航提著黑傘,冷冷地說:“如果真的是遺言,那就讓我忤逆一次。”
楚子川眼眸低垂,盯著他青筋暴起的手腕,“別這么說,會顯得你無情……”
“到底是我無情……還是你無情?”楚子航的臉色逐漸兇戾,脖子上的青筋暴跳起來,“抑或是你懦弱?不敢面對神!!”
楚子川怔了怔,“我無情?我懦弱?”
他微微抬頭,望天。
天幕上涌動著厚重的烏云,它們流動的速度很快,是十級狂風鞭策的結果,這場臺風似乎永遠不會落幕。
而他們正處于風暴眼中。
雨水淌在楚子川的臉上,其中一弧,從額角、眉毛,到眼角,隨后滑落臉頰,詩一樣透明,像淚。
當他再度低下頭的時候,極簡、極狠的攻擊路線,已經在眸底搭建完畢,蛇一樣纏住眸底的兄長,蛇線蒙散金輝。
“我可以背負這個罪名。”
勁風起。
金鐵交擊,火花耀眼!
兄弟二人幾乎是面貼面,額頭頂著額頭,村雨與傘骨咬合在一起,傘身極限彎曲,村雨在狂風中微顫,不斷有滾燙的火星濺出,照亮了兩對同樣冰冷的眼眸。
雙方角力,像角斗場里一對紅了眼的公牛,彼此呼出的熱浪,在對方的臉上翻涌,頃刻又被大雨刷去。
但是楚子航的力量,不是楚子川能抵擋的,混血種的偉力在他的體內逐漸覺醒。
滾燙的龍血轟擊血管瓣膜,時刻不停。高溫的蒸汽從毛孔滾出,籠罩了楚子航的身形,只露出那雙灼烈的黃金瞳。
卡塞爾學院以血統階級區分學生,從混吃等死的E、D,再到人中龍鳳的C、B,再往上是萬中無一的A。
而楚子航,正沿著這條樸素的山路,拾階而上,他的目的地,覆著皚皚白雪的山巔,插著一桿獵獵作響的紅旗,旗面上繡著一個燙金的大字——A!
A級混血種!
他們是鳳毛麟角的存在,生來就是領袖,世界的權柄焊死在他們的手心!
剮蹭聲令人牙酸,傘骨以莫沛之力,壓著村雨后墜,在楚子川的瞳孔中逐漸放大,刀背接近了他濕漉漉的劉海。
楚子川雖然是雙手持刀,但雙臂都在發顫,虎口欲裂。
這股巨力幾乎要把他壓垮!
又是一道火光散裂,楚子川借著對面的力道,往后彈退,拉開兩三米的距離。刀身上淌著雨,雨線從刀尖拋離,不斷地顫抖。
楚子川伸出左手,握住了好似要骨裂的右手,其實不是雨線在抖,是他的手在不受控制地發顫。
與一名中鋒角力,并不是一名優秀的控衛應該做的。
楚子川咬緊牙關,盯緊了不遠處的楚子航。
眼睫毛的雨珠,加上長時間作戰的疲憊,讓他的視線有些模糊。
不遠處那個朦朧的人影,上身挺直,雙手握刀,重心沉在雙腿間,傘尖泛著一點寒芒,仿佛已經抵在了楚子川的咽喉處。
他又重新架好了“中段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