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南岸的孫家渡口和楊橋一派忙碌景象,一艘艘大小船只在南北兩岸不間斷的往來,精悍的宣府勇毅軍戰士背著各自的背包,有序地下船上岸,來到南岸邊的簡易營地經過簡單歇息后,便踏上了新的征途。
尤其是孫家渡口這一段黃河水流平緩,車營的戰車和大小火炮、戰馬騾馬都是從這里下船,許多體格強壯的漢子光著上身,露出一身古銅色的結實肌肉,發起力來青筋畢露,正是他們靠著人力將戰車、火炮抬上了岸。
河岸南邊約一里處的石崗子上,永寧伯張誠身著戎裝站立觀望,他身邊是參謀孫時相、王元景,還有剛剛趕過來的袁時中,以及他的謀士劉玉尺、朱成矩,大頭目王世奎、劉登凱。
而原本應該陪在袁時中夫人李慧梅身邊的小闖營頭目邵時信,竟也赫然出現在了王元景的身邊,他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不斷運下船的戰車火炮,臉上滿是驚愕神情。
“永寧伯治軍嚴謹,麾下大將如云,士卒精神飽滿,士氣如虎,真不愧為我大明萬軍之表率,百將之楷模啊。”
面對劉玉尺的夸贊之言,張誠只是笑笑,并未就這個話題繼續,而是直入主題地問道:“袁將軍,從武安一路奔波到此,路上勞累啦。”
袁時中在張誠身旁抱拳行禮道:“勞伯爺掛念,時中真是心中有愧。想我本是國之亂賊,乃罪不容恕之人,多蒙伯爺不棄,將我小袁營收入帳下,使我等草莽之人,有了投身報國之機,時中心里實感激萬分,為伯爺粉身以報尚不及言,又何敢言‘勞累’二字!”
“好。就這樣定下吧。”
他看著一臉不情愿的王世奎,知他確實是真心想要留下來打闖賊,但仍是笑著對他說道:“世奎將軍,你先起來吧。”
張誠笑了笑卻并不說話,而是邁步往土崗之下行去,他邊走邊對跟在身后的袁時中說道:“小袁營建制,就照比李際遇的玄武營一般,除了下轄五個步兵千總部之外,營內也同樣設有騎兵、火炮、車架各一司人馬,供你隨時調遣使用。”
張誠點了點頭,目光也移向小袁營軍師劉玉尺身上,笑道:“劉軍師足智多謀,此番小袁營棄暗投明,也是多虧劉軍師居中運籌之力啊。”
然賊勢已成,非一朝一夕可滅,往后的日子還長,終有殺賊之機,爾等無須為此掛懷,眼下還是加緊完成改編和操訓,或可趕上開封城下之戰。”
“小袁營曾與闖、獻二賊,會攻豫東的太康、杞縣、柘城、睢州、商丘等府城州縣,對賊軍用兵之法,各營戰力如何,又有何特點,想來應該有所知曉的吧?”
“玉尺所言,不無道理啊。”
“永寧伯謬贊,玉尺與時中將軍雖相識僅一年余,然將軍對我推心置腹,玉尺亦對誠信以報,自是要為時中將軍,為小袁營眾將士計之深遠,謀求萬世之基,總不好子子孫孫皆為賊寇。”
劉玉尺說到此處,也抱拳行禮,接著又道:“幸蒙永寧伯厚愛,不計小袁營之過往,一力運籌,終成招撫之事。玉尺代時中將軍,代小袁營三萬將士及眷屬,謝永寧伯再生之恩。”
“很好,很好。”
他不待劉玉尺表態,立即轉頭問起袁時中:“時中將軍,本伯想請劉、朱兩位軍師暫留營中,為我襄贊軍務,你不會反對吧?”
劉玉尺猛然間得到張誠的夸獎,心中頓時一陣惶恐,尤其是永寧伯言語中更大贊他出力最著,似乎有搶了主帥袁時中之功的意思,念及此處,他不由得斜眼瞄了瞄袁時中的神情,幸好他對此似乎并不在意。
張誠看似漫不經心的隨口又問道:“小袁營各大小頭目與士卒們,對此是怎么看的,可有何怨言嚒?”
而且,一旦小袁營完成了武安改編,那時不止是他們將士眷屬親人在自己掌控之下,就連他們賴以生存的餉糧也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若他們開始享受這種當兵吃糧的安定狀態,便再難被蠱惑從賊。
他這番話既有其本心之念,也有重復前邊幾人所言,但總體來說足以表露其真心本意,張誠對此還是十分滿意的。
張誠看著眼前的袁時中,無暇猜他這一番說詞,究竟是出于本心真意,還是當著自己面前的敷衍之詞,反正一切看他的表現就是了。
劉登凱此刻正在為被王世奎搶了先而心中苦悶,又見張誠雙目炯炯地死盯著自己問話,心中一慌,忙學著王世奎的樣子,跨步上前俯身拜道:“回永寧伯,劉登凱是誠心就撫,絕無二意。”
袁時中略顯尷尬地笑著說道:“能為伯爺效力,乃時中之心愿,怎會反對呢!”
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又道:“你們能如此想法,本伯甚感欣慰,雖小袁營須在武安接受改編,熟知我勇毅軍之軍規軍律,再嚴加操練后,方可出外作戰,此番開封城下怕是難以與闖賊對戰。
張誠半開玩笑地接著說道:“你看看李際遇,他以前就是登封賊頭,就撫時的隊伍雖也數萬人馬,可良莠不齊,沒有小袁營這等實力,而今不也連立戰功,已經坐上總兵的位置了嚒!”
劉玉尺雖不知張誠這葫蘆里究竟賣得是什么藥,但他總有一股不好的預感,便出言說道:“回永寧伯,小袁營今正在武安縣接受改編事宜,雖無大礙,然畢竟有些將士會被汰選下去,仍需有人佐助袁將軍,以免引發一些不好的事出來。”
張誠回過頭來看著王世奎,對他說道:“世凱啊,你且起來吧。本伯答應你,將來一定拿到闖逆項上人頭,用來祭奠你的兄弟在天之靈。”
張誠凝視著單膝跪地不起的王世奎,心中感到十分滿意,語氣祥和地對他說道:“剛才我不是說過了嚒,殺賊不必急于一時,現如今你們首要之事,便是盡快完成改編,熟習軍規軍律,加緊操練士卒,待時機成熟之時,本伯自會調遣你們小袁營,難道還能少了你等殺賊建功的機會嘛?”
他雖然嘴里開著玩笑,但目光卻一直停留在另一位小袁營大頭領劉登凱的身上,靜候著他的表態。
他隨后面色凝重地看著袁時中,再次叮囑他:“李際遇的人馬最多一個月內,就要調來開封前線,介時可能只有賀總鎮撫和少數軍官繼續留在武安,幫助小袁營熟習軍規軍律,盡速完成操練。”
張誠微笑著點點頭,又問他道:“小袁營赴武安縣改編,你這一營近三萬人馬,可能要十去七八,僅可保留二三成精悍忠勇之將士,對此……你可有何意見嚒?”
“世凱自請留在永寧伯身邊,陣前殺賊,以報永寧伯知遇之恩。”
張誠這時才重新看向袁時中,對他笑言道:“時中,此次就撫,朝廷只肯給個副將,你心中不會有所怨念吧!”
“伯爺有所不知,小袁營雖兩萬余眾,內里實摻有許多老弱眷屬,以及一些廝養雜役人等,可堪一戰者,惟兩千騎兵與五六千步卒爾,實則仍未滿萬之數。
永寧伯張誠毫不掩飾地接著說道:“我勇毅軍數萬將士已陸續渡河南來,不日將與闖獻二賊對戰于開封城下,眼下就缺劉軍師這樣的人,為本伯運籌謀畫。”
朱成矩隱隱猜到永寧伯似乎要將劉玉尺留在身邊的意思,何況此刻永寧伯突然發問,也沒有給他多少考慮的時間,當下便開口答道:“成矩久居小袁營,得袁將軍百般照拂至今,些微末事,自然責無旁貸。”
永寧伯更厚恩收留,使我等免做無主游魂,尤其是武安改編,使小袁營汰去老弱,軍心大增,戰力更盛,如此恩德,登凱粉身難報。”
劉玉尺見永寧伯如此問話,不得不接言說道:“誠如伯爺所言,小袁營誤入歧路,幸得伯爺延攬收留,才有今日改邪歸正之途。不過,就撫于永寧伯前,小袁營確與闖獻二賊合軍一處,攻略豫東州縣,對二賊戰法與各營實力都有些了解。”
袁時中再次抱拳施禮,道:“小袁營拖帶眷屬與廝養,實不得已之事,今得永寧伯收入麾下,將其好生安置,免去奔波勞累之苦,刀兵之危,眾將士皆在心里感念伯爺安家的再生之恩,又怎會存有怨言呢。”
他隨即正視著劉玉尺,一臉真誠地說道:“小袁營與闖賊合營數月之久,劉軍師與之接觸頗多,想必對闖賊軍情亦十分了解啦。”
劉玉尺先是一愣,旋即答道:“回永寧伯,小袁營雖曾與闖賊會兵一處,然仍舊分開扎營立寨,除卻軍議會商外,同闖營中人接觸并不多。”
永寧伯張誠一錘定音,與其說是保留了這個營號,倒不如說是保留了袁時中對這一營兵馬的指揮權,保留了他原本的地位和權力。
今遵伯爺之命,汰去老弱廝養,只留勇悍之精騎步卒,全營雖只六千余眾,然盡皆敢戰勇士,其實有戰力,更勝于前啊!”
王世奎雖然心中不甘,但也不敢違背張誠的話,聞言立刻起身回到了袁時中身邊站立,劉登凱見狀也隨后起身回到了原位。
張誠微笑著點頭肯定了劉玉尺所言,接著話頭一轉,又說道:“我看這樣吧,請朱軍師多操心,佐助時中將軍,處理好武安改編事宜。”
“際遇將軍與時中甚是投緣,短短時日便要分離,我心中還真是有些不舍。”
張誠揮手示意他不要多禮,道:“劉軍師真是謙遜,本伯就喜愛你這樣居功不自傲的人。”
“永寧伯如此厚愛,時中感激不盡,日后必定肝腦涂地,誓死追隨,以報伯爺今日之恩。”
他轉頭微笑著看向朱成矩,直接問他道:“朱軍師可愿為袁將軍分擔些許微勞?”
其實,劉登凱對于就撫一事并無異議,反而在心里十分認同,雖然做賊很是逍遙快活,可若能受撫于朝廷會受到一些管制和約束,但生而為人,誰又能拒絕光宗耀祖,福蔭子孫的誘惑呢?
那時候的小袁營,即使仍然由他袁時中擔任主將,也是為自己打工,就算他個人或是身邊少數人有什么旁的想法,也難以鼓動營中其他副將、千總們全力支持。
“好,好,好。”
他似乎覺著自己的話,說得不夠透徹,單膝跪地并不起身,接著又繼續說道:“登凱前雖做賊,實乃情勢所逼,非為本心。今幸蒙永寧伯大人大量,不計較我等之出身,慷慨援手,從中斡旋,使我等能如愿就撫于朝廷。
“唉。你們一個個不要動不動就誓死追隨,你們都死翹了,哪個來給本伯帶兵打仗呢?”
張誠不再理會其他人的意見,直接就一錘定了音,他不愿繼續在這個話題上再作糾纏,轉頭望著小袁營的兩個大頭目,對他們說道:“你們幾個都是小袁營的大頭領,改編之后,要受到我勇毅軍的軍規軍紀約束,怕是不能再像以往那般自由自在,可受得了嚒?”
“我看‘小袁營’這個名號就很不錯,且在豫東南一帶還頗有些名聲,又惡名不著,就繼續用這個營號吧,不要再費勁更易啦。你袁時中永遠都會是小袁營的主將,小袁營也永遠都是小袁營!”
王世奎首先越眾而出,他來到永寧伯身前俯身單膝跪地,抱拳拜道:“只要永寧伯能帶著俺打闖賊,莫說守個軍規軍紀,就是要了咱的腦袋瓜子,我王世奎也沒有二話!”
張誠聞言莞爾一笑,道:“好好的,本伯要你腦袋作甚,難不成拿來當球兒踢嘛?”
袁時中抱拳回道:“時中只愿追隨永寧伯麾下,為伯爺披堅執銳,百戰爭先。至于朝廷給的啥封賞,時中并未在心里過多計較,惟有永寧伯對時中如何看待,才是我最為在意的。”
“不過,暫時火炮和戰車、輜車還不能馬上配齊,可先由李際遇的玄武營借你一些,以為操練之用,不足之數,將來會從宣府運送給你補齊。
至于五個千總部主將,就以你小袁營原有大頭領補任即可,如王世奎、劉登凱他們就很不錯嚒。再有這中軍官,須時刻隨侍在你左右,你自行擇選合適之人,報給行轅即可。”
“多謝伯爺恩典,時中定當遵命辦妥。”(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