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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時中和闖王養女李慧梅成婚的第二天,闖王李自成、曹操羅汝才、小袁營袁時中三股賊寇兵分三路,向歸德府的睢州進軍。
闖營大軍為西路從郾城出發,一路經西華、扶溝、太康,再到圉鎮和睢州之間停駐,等候與另外兩路大軍會師后,再商議攻打商丘一事。
羅汝才得曹營人馬為東路,他們也是從郾城出發,一路走商水至柘城,然后轉而向北沿惠濟河進抵睢州南郊,與闖營、小袁營會師一處。
而闖王給袁時中指定的進軍路線則是由陳州直向正北方而走,繞過太康,直趨睢州城西,小袁營走的是一條直線,同時作為中路大軍,他也正好夾在闖、曹兩營賊軍的中間。
李自成如此安排自有他的深意,或許是以為小袁營新近投奔自己,要給予其照顧與保護,這才將之夾在自己與曹營之間,免得受到官軍的騷擾。
可讓他始料未及的卻是,小袁營中上至軍師、參謀,下到各個大小頭目,皆對此事議論紛紛,甚至都有人當眾發泄心中的不滿了。
“什么狗屁的‘闖王’寬仁大義,這分明就是信不過咱‘小袁營’,才兩邊夾起,防著咱哩……”
“就是嘞……本來咱自己是王,吃喝隨意,想打哪兒就打哪兒,現如今倒好,自己來認了個兒親爹,人家還不拿咱當親兒子哩……”
面對營中出現的種種怨言和不滿情緒,袁時中表面上雖然裝作看不見,并未有所表示,但暗地里也是心生怨言,只不過被闖曹兩軍給夾在了中間,已是身不由己了。
更何況,闖王大軍已是今非昔比,自打他與羅汝才合營一起之后,在河南省內四處征戰,未嘗一敗,不但在第二次圍攻開封時,以奇兵擊敗平賊將軍左良玉和丁啟睿。
而且,在兩度擊敗前任保定總督楊文岳,還在陣前斬殺前后兩任三邊總督傅宗龍和汪喬年,除了獲得極大聲威之外,他還因此而收編了數萬官軍精銳。
闖王李自成的名號一時無兩,豈止是蓋過了羅汝才、張獻忠等人那般簡單,在河南省境內“闖王”二字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羅汝才與張獻忠的名字,或許只有那些老賊還知曉,民間又有多少人還記得他們呢?
這其實也正是八大王張獻忠不愿留下來的原因了吧!
而曹操羅汝才也是因為這個因由,總是同李自成心存隔閡,雖然在表面上總是一團和氣,精誠團結,默契配合,但暗地里也存著找尋機會脫離李自成,自己再去單干的想法。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既然上了闖王這艘賊船,便再無下船上岸之可能啦!
闖王夫人高桂英率領著老營人馬,隨同闖王李自成一起奔睢州進軍。
老營與闖王行轅原本就是一體,只不過偶爾在戰時,老營留守后方,才會與闖王行轅暫時分開,而自去年闖王自號“奉天倡義文武大元帥”以來,闖王行轅也多被稱作元帥府或是帥府。
起初也只是闖營中少數人將領這么叫,可這一稱呼很快就在闖曹二營中叫開了,后來不知怎么的又把老營與元帥府合二為一,簡稱為老府。
于是乎闖軍的老營各部,包括高一功所統領的中軍營,以及李雙喜所率領的元帥府親軍,都被統稱為老府人馬。
再加上闖王夫人高桂英統領的老營與闖軍各將眷屬,如今這“老府”竟多達十余萬人馬,旌旗蔽野,刀槍映日,馬蹄動地,好不威風!
不過,老府中可以稱得上精銳的兵卒,也就高一功的中軍營、李雙喜的親軍營,再加上高桂英的老護衛,攏共也就不到三萬人馬。
余者盡是隨軍輔兵雜役廝養人等,以及各重要將領們的隨軍眷屬,還有眾多的工匠手藝人,如鐵匠、皮匠、醫士、獸醫等等。
而且闖軍眾多的銀錢、軍糧、馬料、布匹等種種物資,也多存在老營之中,其他各營都是按需支取,其隨營攜帶的只有數日之用度罷了。
闖軍小將張鼐的火器營,也是隨著闖軍老府人馬一起行進,許多的火器都馱在騾子的身上,也有些火炮是放在騾車上拉著前行。
也正是在這一次的行軍途中,高桂英還發現小將張鼐忽然變得神情恍惚起來,也有一些憔悴,他眼窩深陷,臉色也有點發黃,遠不如往日那般紅潤。
她有心尋個時機同張鼐聊聊,也好借此安慰安慰他,可張鼐好像有意回避著她,總是離得遠遠的,就算偶爾前來回話,也是話一說完就直接快速離去,使得高桂英完全尋不到合適的時機。
這一日午后,闖王的老馬夫王長順從高桂英的附近經過,她便命人將其叫住,老馬夫王長順策馬奔來近前,笑著問道:“夫人有啥子吩咐嘞?”
“也沒啥事,就是行得無聊,想尋個人說說話,咱們一路走吧,順便拉拉家常。”
高桂英久在賊營自也習得一身武藝,更是馬上馬下兼得,他說著就同王長順并轡而行,出言問道:“你看小鼐子,近來是不是比前時瘦了?”
“可不咋的,還真是難怪他啦,心里憋屈唄……”
王長順話里有話,他也是久伴闖王身邊的老人了,對張鼐與慧梅之間的事,自也看得清清楚楚,聽了他的話高夫人也是嘆了口氣,她不愿再繼續這個話題,便隨口問道:“長順,我總是覺著,豫中、豫東這邊的鄉親,咋同豫西那邊的不一樣嘞,你覺到沒有?”
“夫人,我也覺著了。咱們在豫西時,到處都有鄉民出來迎候,爭先恐后地要投到咱的軍中,可這邊的鄉民雖也沒有與咱為敵,卻總是沒有豫西的那股勁頭,甚至還躲著咱們,遠遠的就跑開不見啦。”
高桂英策在馬上接話說道:“是哩。你說的這些我也都瞧出來啦,可我就是想不明白為何會這樣呢,這又是個甚嚒道理呢?
照我看,興許是咱在豫中豫東這邊放賑放少了,可這也是沒有法兒的事啊。如今咱們也不比早前兒,現在闖王人馬多了,大軍也需要糧草吃食,咱自己也是困難得很嘞,哪能每到一地都拿出那許多糧谷放賑呢?
再說,此時還有曹營人馬跟咱在一起呢,給養也都是從咱這邊分過去的,咱們老府的人有時還能吃些苦,但曹營的人可是一點虧都不能給他吃的呀,只要吃了一點兒虧,那就會對咱闖王有怨言,不能再跟咱一條心了啊。
所以說啊,咱們雖然在豫中豫東這邊,每到一地也都會放賑給鄉民百姓,卻不能再像豫西時那樣隨便放啦,也就是這么個因由,這邊的窮百姓見了咱們,才沒有像豫西那樣子熱乎啊。”
王長順策馬隨在高夫人身畔,聽罷她的話,接口說道:“夫人,照老王看來,也不見得完全是為了這兒。
咱是個兒喜歡時常尋人來拉拉家常的人兒,營中有些豫中這邊兒剛投順來的窮苦兄弟,在我那嘎達一塊喂馬,聽他們談起老百姓的一些想法,我聽了也覺著很對嘞。”
高桂英連忙追問道:“他們都有些啥子想法哩?”
“聽他們講,總是瞅著咱大軍每到一個地方,都是住不了幾天便走嘞,這才不敢同咱打得太過熱乎,生怕咱一走,官府又會說他們通了‘賊’,那可就不得了了啊。
所以有的人雖然也受官府豪紳們的欺壓,一肚子的冤枉沒地講去,卻也不敢來咱這告狀,就是怕告了后,咱們一走,他就會大禍上身嘞。”
高桂英聽了他的話,也是頻頻點頭,道:“這話說得還是有道理的啊。可大家都在講,現在咱們還不能設官理民,要等打下了開封以后,才好再做這些事情,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好在這日子也不長,等咱打下了開封城,大局面會一天天的好起來,那時就可按照李公子的法子,每攻下一城都占下來,咱也設官理民,讓大家伙好生種莊稼,好好過日子,情況就會好得多啦。”
“這才對嘛,老百姓都在瞧著咱的下一步棋咋個走法哩。咱要打天下,就不能光這里走走,那里轉轉。該走的時候要走,不該走的時候咱就不走嘞,總得占下些個地方。
沒有咱自己個兒的地盤,窮百姓們也不敢真的跟咱一條心哩,只有占了地方,設官理民,要不然咱這江山又怎能占得穩呢?”
他們又說了一陣閑話,王長順就回到他的隊伍里去了。
高夫人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在心里對自己說道:“這老頭兒還真是個有心人啊,一心一意為闖王打江山著想,別人不大想得到的事情,他卻都能放在心里,真是不易啊……”
三月初八日午后,袁時中率領小袁營眾將士到了睢州城外,而羅汝才的曹營人馬比他早到了一天,已經在部署攻打睢州城的事宜了。
小袁營的駐地被指定在睢州城西北一帶,負責主攻北門,而余下三面都駐扎著曹營的人馬,那三面也同樣歸曹營主攻。
羅汝才的老營設在南門外的三里店,袁時中將扎營事務交由副軍師朱成矩、記室劉靜逸和幾個得力頭目負責照料,他自己帶著軍師劉玉尺趕緊馳奔三里店去見曹操,向他請示攻城諸般機宜。
曹操羅汝才其實并未將袁時中這個毛頭小子放在眼中,只不過把他當成一支“土寇”的頭領看待罷了,無非就是比其他人更年少一些而已。
同時,他也深知闖王只不過是在利用袁時中,并非是想要將他收為心腹,就算闖王有心收袁時中為心腹,但在羅汝才看來也必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就同他一般,做慣了頭領的人,又如何做得了別人的下屬,吃喝拉撒都受人管束的罪,他羅汝才遭不住,相信年輕氣盛的袁時中一樣會遭不住的!
至于他袁時中是闖王的義女婿的身份,在羅汝才的眼中更是無足輕重,他從一開始就暗笑宋獻策、牛金星們的這個美人計,注定是要“賠了夫人又折兵”。
而且,羅汝才內心中的真實想法,也是不愿看到袁時中成為李自成的心腹,畢竟那樣一來只會使李自成的力量更加強大,對他羅汝才可是沒有一星半點的好處。
所以,你別看他嘴里不言,且在面上也對此事喜聞樂見,但在心中卻是希望袁時中盡早離開李自成,以期達成削弱李自成力量的目的。
但是現在他還沒有摸透袁時中的心思,所以內心中的想法自然絕不能表現出來,免得被人抓住了他什么把柄,拿去大做文章。
袁時中與軍師劉玉尺來的時候,羅汝才自然是十分熱情地接待,并將攻城方略簡要告訴了他們:睢州城并無朝廷重兵防守,城中的百姓因怕被屠城,也不愿真的死守城池,完全可以不攻而破,大軍連日趕路,士馬疲憊乏累,今夜可令全軍休息,明日再一舉攻破睢州城。
羅汝才還告訴他們二人:聽說鄉宦兵科給事中李夢辰,辭官歸家才數日,南門由他專責把守,所以他羅汝才會從南門入城,再依次打開其他三門,而破城之后,東、南、西三門也由曹營派兵駐守,北門則由小袁營負責派兵看守。
直到最后,羅汝才方用比較認真的語氣對袁時中說道:“時中,你是第一次隨我闖、曹大軍攻城,一定要好生約束部下。
闖王可是下有嚴令,只要城中軍民不據城頑抗,義軍進城后,可是不許妄殺一人,但有違反軍令者,定斬不赦。
你的小袁營只須派出三百人駐守北門即可,我的曹營也是每處城門,各派三百人駐守,其余將士,則一概不許入城,免得引起城中百姓騷亂,反壞了我義軍的名聲。
還有就是睢州城中的騾馬錢糧等財物,各營不得自行收繳,我會另外派出將領率領一支人馬,入城收繳,這些統統都要上交給老府。
你我營中的錢糧用度,也是皆須由闖王那里統一分配,再由老府支給我的曹營和你的小袁營,你切不可派人入城去搶掠騾馬財物,干犯軍律。
你如今投到闖王麾下時日尚淺,又身為闖王的佳婿,我也是怕你惹出禍端,引闖王生氣,所以才先向你囑咐明白。
大元帥既把你交予我來調遣,若是一個弄得不美,咱這張老臉在大元帥面前也沒了光彩不是。”
袁時中聽了羅汝才得話后,大出意外,在心中是又沮喪、又生氣,但表面上卻又不敢當著羅汝才有所表露,他暗地里同劉玉尺交換了一個眼色,自知現在只能忍受,別無他法,于是便即裝作惟命是從的態度,連聲說著:“是,是。時中全都記下啦。”
隨后,他又十分恭敬地欠身對羅汝才說道:“好叫大將軍知曉,小侄有一救命恩人,名叫唐鉉,現就住在這睢州城內。待明日破城之后,時中想請大將軍傳下將令,保他一家性命,以此為報答他救時中性命之恩情,不知大將軍是否恩允?”
羅汝才聞言后,并未直接作答,而是笑著問他道:“這唐鉉是做甚買賣的?怎成了賢侄的救命恩人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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