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大明隆慶朝的內閣首輔高拱,其祖籍便是山西洪洞縣。
而萬歷朝中接替一代名臣張居正為內閣首輔的張四維,也是山西平陽府蒲州縣的軍籍出身,他的家族有著濃厚的鹽商背景。
同樣,在隆慶朝曾連任三邊、宣大總督的王崇古,也是山西平陽府蒲州縣人,他的家族也一樣有著濃厚的鹽商背景。
然后,張四維與楊博、王國光等人又是姻親關系。
楊博,山西平陽府蒲州縣人,歷嘉靖、隆慶、萬歷三朝,官至吏部尚書、太傅;王國光,山西澤州府陽城縣人,與楊博同樣伺候過三位大明皇帝,歷戶部尚書、吏部尚書等要職重任。
他們二人的家族,在山西同樣屬于商人一系。
再有,總督王崇古之父王瑤、伯父王現、長兄王崇義、從弟王崇勛、舅父沈廷珍、姐夫沈江等人,也都是商人。
而內閣首輔張四維的叔父張遐齡、弟弟張四教、岳父王恩等人,也都是赫赫有名的晉商,張四維的官途就少不得他們的大力資助,才能一路順風順水做到首輔高位。
張四維家族與王崇古又是聯姻,張四維的母親,便是王崇古的二姐,所以王崇古也是張四維的舅舅。
而王崇古的大姐,又嫁給了喬居在蒲州的鹽商沈廷珍長子沈江,同時,張四維的三個弟媳婦,又分別來自當時的山西巨商王氏、李氏和范氏家族。
張四維的一個兒媳婦,又是歷仕四朝的內閣首輔楊溥之孫女,而張四維的女兒,又嫁給了萬歷朝的內閣大臣、禮部尚書馬自強之子馬淳,馬自強之弟馬自修,又是陜西著名商人,其家族也是陜西一大商幫。
如此復雜的關系,還只是冰山之一角,就足以繞暈人的腦袋,而大明天下的大商家,又何止千萬之多?
這些因姻親而建立起來的世家大族,通過政商聯姻的方式完美結合在了一起,以金錢支持官員活動晉升,再以官權為商家的經商開路,更充當保駕護航的保護傘。
晉商的手早已伸向了四面八方,在宣大三鎮、甚至京里、朝堂、宮中,都有其利害攸關的關系網。
可謂是一方受難,八方支援,別處有難,他們支援!
歷史上如隆慶和議時,山西的晉商家族就曾請托關系密切的王崇古、張四維,更是說服當朝閣臣張居正等人。
強烈反對以武尚賢、葉夢熊等人為首的強硬派,阻止軍事出擊的想法,力主與蒙古結善,而不是采取軍事行動,事后通過互市貿易,晉商集團再次獲取了巨大財富,其勢力也日益強盛。
正是因為有如此龐大的勢力與精心密織的關系網,盤踞在張家口的山右八大家才會有恃無恐,不將永寧伯張誠放在眼里。
當然,如果往深處想想,范永斗、王登庫等山右八大家,未嘗不是他們背后那些勢力的利益代言人,這就好比現代的白手套一般。
“奸人太多,牽連又廣,如此一路殺將過去,怕是要血流成河,宣大三鎮的官將,恐留不下幾個啦……”
放下手中情文資料,劉敏慎不無擔憂地說了一句,很明顯,他是在為張誠所憂慮。
是的,如果真的這樣一路殺將過去,那時,不管最后如何辯解,都會被別有用心之人所誣陷,他們可以堂而皇之地宣稱“張誠造反了”!
如此一來,永寧伯立刻就會成為大明朝的亂臣賊子,也將失去大義的名份,變得人人可以得而誅之。
山西還有三位大明親王,分別是封在太原的晉王、大同的代王,以及潞州的沈王。
大明朝將分封的藩王們當豬來養,所以,他們無聊之下除了大力打造后代,便是無孔不入的撈錢,宣大地方、尤其是山西與大同兩地的許多產業,都有他們的股份。
甚至參與邊貿走私什么的也不在話下,對于他們而言,國家是皇上的,抵御外敵也是皇上的事情,他們只管撈錢,才不顧國家死活。
難道這一回,永寧伯當真要殺到這些藩王頭上?
若真的一路殺將過去,宣大三地恐剩不下多少官將,果真如此,張誠便是無數特權階層的生死大敵,或許大明朝的全體士紳官員,都將視張誠為比闖賊跟虜賊更可怕的敵人。
此后,他若是稍有不慎,行差踏錯,那便是尸骨無存,全族盡滅的下場!
吳志忠猛地站起來,晃了晃右手的鐵鉤,就好比一個海島船長似的,怒聲說道:“怕個球子,難道這幫子奸人,還比韃子兇悍不成?
天下間,還有誰,是我勇毅軍的對手?與其留著這幫子骯臟貨,給咱們惹麻煩,倒不如現在殺光算了,以后也就靜心啦。”
他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就如大帥當年在永寧城時說的那樣,只有以雷霆之勢,方能破開云日,還宣府朗朗乾坤。”
林芳平也站起來,高聲說道:“不錯,末將贊同吳將軍的意見,趁早殺了這幫奸人,省得看著煩心。”
老將郭英賢與魏知策都是搖了搖頭,郭英賢更是說道:“只殺個別武官,還勉強說得過去,若是殺了朝廷命官,無異于‘造反’啊。”
參贊劉敏慎也起身施禮,道:“伯爺,有道是‘名不正則言不順’,眼下伯爺只是宣鎮的總兵官,首先就管不到山西、大同地方,何況還涉及許多地方上的官吏。
咱們手伸得過長,恐會遭人垢病,若是傳到皇上耳中,豈不使皇上猜疑伯爺,似乎有些得不償失啊!”
他又繼續說道:“一口終究吃不成胖子,宣大之事,宜徐徐圖之。眼前之急務,便是盡力縮小打擊面,只針對張家口的范永斗、王登庫等家奸商。
至于他們背后的那些復雜關系網,若是沒有正面與我勇毅軍激烈對抗,這一輪還是不動他們為好。待我經營好宣鎮地方,再圖謀大同、山西二鎮,不必心急在一時,反亂了我方策略。”
王元景也站起來,附和道:“伯爺,元景也十分贊同劉參贊之議。山右奸商通敵賣國,我方手中已握有確證無疑,況他等更私下仿制我勇毅軍之軍票,只此一項,我等反擊,便是師出有名,理所當然之事。
而山右奸商背后之人,且留日后再設法應對,亦不為遲也,今日我等手中捏著他們與通奴奸商勾結之把柄,日后無論是進是退,皆可隨心,主動權將永遠握在我方手上。”
魏知策抖動著手中情報文書,說道:“便是只針對張家口的山右奸商,也是困難重重,他們雖大部都在張家口堡中,但山西太原府、汾州等處,才是其根本所在,卻又非我勇毅軍能實控之地。
此番若要動手,便需快刀斬亂麻,要趁他等還未曾反應過來,便將其核心人物一舉成擒才是,否則其背后的關系網,必定會拼死反撲,同樣會對我方不利,畢竟這些官商最擅長的便是顛倒黑白。”
王斗只是點了點頭,各人的反應完全在他意料之中,自己雖已經有了決斷,不過還是想聽聽大家的心聲。
此時,總鎮撫賀飚也說話了:“奸商通奴誤國,我等將其繩之以法,雖與朝廷規制不合,尚可說得過去。
然其中所牽涉到的宣大三鎮官將,若是未報于督撫衙門,便行處置,恐有擅專之嫌,伯爺還請三思啊。”
眾人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廳內的氣氛愈發凝重,誅殺通奴奸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然誠如賀飚所言,這些奸商背后的官將,卻是難辦,尤其是山西、大同地方,更需慎重以待。
張誠面上神情肅穆,他揮手喚來張成芳,對他說道:“大同王總兵來信,給大家伙瞧一瞧吧。”
“是,父帥。”
張成芳說著便自懷中取出一封火漆信函,交給了坐在首位的總鎮撫賀飚,他接過之后,略看了一下開頭,便為眾人讀了起來。
原來,王樸一直在規勸他的本家王大宇,不要跟著范永斗、王登庫等人與永寧伯對抗,別人或許不曉得張誠的實力和脾氣秉性,他王樸可是太清楚不過了。
以至于后來王沐晨到了大同府城后,他第一時間便修書一封,讓王沐晨帶來立刻前往宣府,面見永寧伯張誠請罪。
在信中,王樸除了反應一些晉商的小動作外,最主要的還是表忠心,大同鎮內一切行動,全憑永寧伯張誠做主便是,他王樸絕無二心,永遠與永寧伯保持一致,刀刃向外。
魏知策聽過之后,不由問道:“山西李輔明那邊,可有何消息?”
張誠看了一眼張成芳,示意他來回答這一問題,張成芳會意后,便即說道:“李總兵早就表過態,山西鎮與我宣鎮一體,生死與共,絕不退縮。
只是,其山西鎮有一位副總兵許定國,麾下頗有些精銳,又與山右奸商坑瀣一氣,不好對付。”
他又接著說道:“此前,父帥曾派人聯系山西副總兵姜名武,其也表示愿為我勇毅軍行事,提供便利,只不過礙于其身份,不好直接出兵相助。”
林芳平這時接言道:“遼州不是還有劉全的一營人馬,這時正可派上大用場啦。”
他接著又問道:“陳將軍和張將軍的兩營兵馬,如今已行至何處?”
張成芳回道:“算日子,陳將軍的白虎營如今該到太原府城附近,張將軍的青龍營也該過忻州了。”
“著啊。”
老將軍郭英賢猛地擊掌說道:“有這兩營兵馬,再加遼州一營,太原府和汾州便如在罄中,正所謂‘摟草打兔子’,還真是順風又順水呀。”
魏知策卻在一旁笑著說道:“這正是伯爺的‘假道伐虢’之策,當初之所以會經山西,往援河南,便是為今日之事,埋下的一個伏筆。”
“高,真是高。”
郭英賢一臉興奮地說道:“如此便可生不知鬼不覺地殺到這幫奸商的家門口啦。”
吳志忠面上略有一絲遲疑之色,他道:“只是宣鎮地方,可如何行事才好?奸商頗有耳目,我大軍稍有異動,其必然驚覺,卻又如何掩人耳目!”
張誠微微一笑,道:“跳梁小丑,通奴誤國之賊,卻自以為權雄勢大,可以只手遮天,一副有恃無恐做派,其實皆色厲內茬之輩。
在本伯心中,他們只能勉強算是這個!”
張誠說罷,便伸出自己的左手小指,在眾人眼前晃了晃,又斜斜向下,廳內眾人都發出一陣哄笑,皆言“伯爺比喻得十分形象”。
張誠繼續說道:“就算他們有權、有勢、有人脈、有關系、有背景,那又如何呢?自以為本伯拿他等奸人無法了嘛?”
他面上神情逐漸嚴肅起來,又道:“今次行動,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通奴奸商在張家口堡內和他們山西總號的家財產業,一律查抄充公。
他們不是憑著假軍票,套購了本伯二十多萬兩銀子的物資嘛?這次就要他們連本帶利,全給我還回來。”
他雙目如炬地看著大廳內的一眾麾下官將,語氣嚴厲地接著說道:“此次行動,只抓捕通奴誤國的奸商,除了敢于當面阻撓我勇毅軍鋤奸行動者外,余下人等,暫不牽涉。
三天后,就是三月十五啦,宣大三鎮,將一起行動,兵發張家口、大同、太原、介休、太谷、平陽等處奸商老巢!”
“各位要注意的是,在行動時,必須嚴明軍紀,入城抓捕奸商之時,不得騷擾劫掠地方……”
張誠神情肅穆地接著道:“當然了,逮捕奸商與查抄家產時,若有敢于反抗、敢于阻撓者,皆格殺勿論。
上至官將,下至平民百姓,敢攔在大軍前方,阻撓我勇毅軍抓捕通奴誤國奸商者,皆就地擊殺!”
廳內各人終于等到了這一天,個個都是神情興奮,惟有總鎮撫賀飚一臉擔憂地說道:“伯爺,事前是否向撫臣、督臣請示一下,免得被督撫彈劾,伯爺越權擅專之責,恐與伯爺不利啊。”
“那是本伯該考慮之事,爾等無須為此擔憂,只管依本伯軍令行事,就是啦!”
送閨女上大學,順路洛陽游玩一周,特請假,九月初復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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