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香后,老婦人又帶著孫兒回到褒忠祠內堂。
這是一個規模浩大的建筑群,內三門、外三門,各個閣祠內分別供奉著宣府軍歷次出戰陣亡將士的靈牌,以及一些陣亡將士的遺物等等。
在這褒忠祠內雖供奉著宣府軍陣亡將士靈牌,但軍官與普通士兵還是有一些區別,甲長、隊官與百總們在一起供奉,而把總以上將官們的靈牌則另有單獨的院落與香堂供奉。
之所以如此,就是為了激勵將士們能夠陣前奮勇殺敵建功,而且平時還要勤于操練,多多讀書識字,唯有如此才能升任軍職,獲得更高級別的祭奠。
而現在老夫人所處的香堂上,供奉的正是宣府軍甲長、隊官、百總靈牌之香堂,堂上擺放著的靈牌雖然不算很多,但在此情此景之下仍給人以極大沖擊與震撼。
堂前香火縈繞,靈牌在煙霧后若隱若現,加上旁邊靈官們柔和的頌經之聲,每個到這邊的人,內心都不由自主產生一種肅穆與敬畏的心情。
老婦人看到自己兒子的靈牌位于祭臺之上,雖在其左右還有許多的宣鎮將士靈位相陪,但在內心中也是感到一陣陣凄涼,然這一陣凄涼之中卻又帶有一絲的自豪。
“兒呀,你在天上受用大將軍的香火供奉,早晚成仙成佛,可要記得好好保佑咱們家小虎子,保佑他也生養得如你一般威猛高大,將來長大了,還投在大將軍帳下,為大將軍殺敵建功……”
與這老夫人一般,褒忠祠各院各堂內外都立著許多的婦人老嫗,以及老翁與孩童,他們都是烈士們的遺屬,同樣都是神情藉藉地癡癡往那些靈牌張望不斷。
“大帥,您就安心去吧,咱老郭跟著永寧伯擊殺了奴王多鐸,他可是多爾袞這狗賊的親弟弟,也算是給您老人家報了仇嘞。”
說話之人正是宣府鎮參將郭英賢,只見他跪在地上對著面前的香案喃喃自語不斷:“大帥,如您所愿,還真是張誠那渾小子做了宣鎮總兵。
他現在是真出息啦,不但做了咱宣鎮的總兵官,更是獲封鎮朔大將軍,在咱的記憶中也就當年的楊穎國武襄公獲封過鎮朔大將軍,可見這渾小子還真是了不得嘞。
噢,對了。還有一件事,咱差點就給忘掉哩。張誠如今可不止是鎮朔大將軍,他更是被當今皇上封為永寧伯了嘞。
嘖嘖,未及而立之年,便已是鎮朔大將軍,更被皇上封為永寧伯,大帥當初真是沒有看錯張誠,這渾小子也真是不負眾望啊!”
在郭英賢前面香案后的堂上正中位置,擺放的正是前任宣府鎮總兵官楊國柱靈牌,而在其下則密密麻麻列滿來大小靈牌。
這一間香堂是永寧伯張誠為了收聚宣府將士之心,而單獨為今次參與援遼之戰陣亡的宣府將士所設。
最上面的靈牌最大,其形制規格也是最高級,那自然是總兵楊國柱,而在其下則是各營都司、千總、把總、百戶等軍官,直至普通一兵。
張誠此舉完全大出宣府將士的意料之外,他們雖然都跟隨各自主將一同投靠張誠麾下,但卻并未貪心地想要就此與宣北軍將士同等待遇。
然永寧伯之所作所為確實使他們真正歸心,若說在遼東時就宣布的一視同仁,已使大家對他再無絲毫懷疑,那么這一次將宣府陣亡官軍將士全部請入褒忠祠享受香火祭祀,則徹底收了原楊國柱麾下將士的心。
褒忠祠現如今在宣北地方香火極其旺盛,這雖然有各陣亡將士家屬經常前來祭拜之故,但最主要還是張誠的大力宣傳與引導,正是受此影響全軍將士都經常前來祭拜戰友。
在宣北這邊軍人的地位已經空前提高,按照張誠的解釋“士農工商”里的士就是文士和武士,其中文士是讀書人,是治理地方不可或缺之人才。
而武士則是指的宣北軍中士兵,他們是保衛宣北地方安定繁榮之根本基礎,值得所有人的尊重,當然也包括張誠本人。
“農”就是各軍戶百姓,正是他們在田間地頭的辛勤勞作,才養活了宣北地方的數十萬人丁,也使宣北成為塞上江南。
“工”則是各處的工坊和里面作工的人們,他們制造了宣北軍將士手中的盔甲刀矛,尤其是那些犀利的火銃,此外還有白糖、精制鹽、玻璃、卷煙等等,也極大地繁榮了宣北的經濟。
而“商”雖然還是排在了最后一位,但其地位卻是得到了極大提升,他們只要依規上繳商稅后,便可光明正大地參與一切地方事務,如此也極大地激發了他們的創業熱情。
更何況在宣北地方士兵的軍餉,可是當地最高工資,而且還十分的穩定,所以也使他們、甚至他們的家庭成為地方上的消費主力。
任何時代都是看錢說話,具有強大消費能力的人群總是會受到優待和應有的尊重,所以這處褒忠祠自然是香火鼎盛之處。
而褒忠祠發展到現在,其相關的建筑與管理都已經非常完善,內設有專門的神官與掃祭人員,許多受傷的戰士也留在這里充當守衛之責,衛司也是撥下大量的專款,用于管理之需。
赤城堡周邊軍戶除了每逢重大節日,都會自發前來打掃拔草外,還在平時前來這里上香許愿,現今的褒忠祠前廣場外,更有鼓樓、戲臺等建筑,以供節日之需,簡直有如廟會一般。
就在老將郭英賢祭拜他的老將主爺楊國柱之時,宣府巡撫江禹緒與宣大總督張福臻二人,也正在赤城堡西南隅的昌平侯楊公祠中,瞻仰并祭拜穎國公楊洪。
永寧伯張誠作為主人,自然是陪同在側,同行的還有懷隆兵備齊玉初、東路管糧通判杜懷民等文官,以及大同總兵王樸、山西總兵李輔明、保安衛指揮使李一鳴等武官。
在楊公祠內祭拜穎國公楊洪后,一行人便出了大定門,行過清水河徑往南郊而去,永寧伯張誠一路送至十里外。
臨別之際,總督張福臻依依不舍地緊握著張誠的手,對他告誡道:“忠忱啊,方今國事艱難之際,當處處以公心為國才是,你不可過于留戀宣北赤城一地,宜盡速整裝西進鎮城。
待正式接任宣鎮總兵一職后,才好編練各營,力爭在年后開春時,出兵豫省,以抗賊軍,也好緩解開封之壓力啊!”
“張誠自當謹記督臣之言,盡速整軍,以期為國效力,為君上解憂。”
張誠看著眼前的總督張福臻,又道:“督臣,舟車勞頓,當注意身體,莫要過于乏累,應留有用之軀,以報國恩才是。”
張福臻看著他點了點頭,并不再多言,只道:“回吧,本督靜候永寧伯的佳音。”
看著張福臻、江禹緒一行人遠去的背影,大同總兵王樸低聲說道:“伯爺,咋覺得江撫臣似乎興致不佳,仿佛心事重重的樣子嘞?”
張誠聞言雖稍稍一愣,卻是并未在意,只是笑笑說道:“不管他,咱也該回去好好議議合營的事情啦。”
他們說著便撥馬往赤城堡方向奔回,殊不知,此刻在赤城往南的道路上,一番可能會影響到張誠的談話,正在進行著。
張福臻與江禹緒皆是朝廷疆臣,自有許多政事軍務等待其辦理,不可能長久留在北路,所以便決定今日祭拜過穎國公楊洪后,便即離開赤城堡。
赤城堡南郊十里外別過永寧伯張誠后,江禹緒又上了張福臻的馬車,連日來他對張誠的疑慮幾度反復,始終不能忘懷。
“張督,本撫對永寧伯仍覺不能十分放心,皇上只是賜下軍號、營號,可并未允之擴編軍伍,如今其將勇毅軍擴至六營,督臣可知這是幾許人馬?”
面對江禹緒的疑問,張福臻臉上笑意不減,只淡淡言道:“永寧伯之意,非是真要募兵擴編,其意只是欲整合現有各營,以求便于今后的指揮調度。
畢竟,永寧伯如今已是宣府一鎮總兵,不能再局限于北路、東路之一隅,當著眼全鎮來考慮布防與駐汛之事,這也在情理之中,就算其額外募了些兵卒,無非也是為了補上此番遼戰之損失,亦是無可厚非。”
江禹緒卻另有所慮,他堅持說道:“督臣,就算如此,永寧伯此番作為,也大有商榷。督臣可知,若是依永寧伯之意,此番六營兵馬整合完畢,其實控人馬可就過了四萬之數,且盡是精兵強卒。
且不言此數已遠超一鎮總兵所控兵馬限額,可永寧伯在宣府素有威望,今又掌握如此規模之強軍勁旅,本撫恐其將來非國朝之福,反為國朝之害啊!”
張福臻見他堅持己見,不由眉頭微蹙,看向江禹緒的眼神也略有些許慍色,他轉頭望向車窗外淡淡說道:“眼下之急務,當是盡早出兵豫省,援剿闖賊,皇上為此已然三番五次的催促,我等怎擔得起這貽誤軍機之過?
而縱觀宣大三鎮,能擔當此任者,惟永寧伯爾,值此關鍵之時,諸事皆可緩辦,只出援豫省一事,便片刻也延誤不得。
否則,于永寧伯諒無大礙,但你我二人便是有過而無功,若是再有奸人作祟,以讒言攻訐,恐逮拿之緹騎便是不遠矣。”
他話語雖輕,但在江禹緒耳中卻猶如驚雷一般,他的身軀猛然一震,腦中也在飛速盤算著此中之利弊得失。
忽然,總督張福臻的聲音再傳入耳中:“況朝廷對永寧伯也非是不無擔憂,皇上派出的監軍,此時怕是已在途中,不日便可抵宣府地方。
試問,若你我之奏疏,與監軍所奏不符,皇上是信你我二人所言,還是會相信監軍之回報?”
至此,宣府巡撫江禹緒才對總督張福臻心悅誠服,他拜服道:“張督深謀遠慮,禹緒不如也!”
而就在當日午后,赤城堡參將署二堂內,宣府軍核心官將也是齊聚一堂,寬敞明亮的大廳霎時便顯得擁擠起來,各官各將們都在輕聲議論,嗡嗡之聲不絕。
“大將軍到!”
一聲大喝自堂后傳來,大廳內瞬間就安靜了下來,落針可聞。
隨著一陣戰靴踏地的聲音傳來,張成芳率先出現在眾人的眼前,其身后便是宣府鎮總兵官、鎮朔大將軍、永寧伯張誠,而張明遠領著數名義子親衛緊隨其后。
張誠雖已承爵永寧伯,但在軍中仍是以大將軍稱呼的人較多,畢竟他是坐鎮一方的總兵官,是領軍作戰的大將軍。
他直接來到上首大案之后,卻并未直接就座,而是拿銳利的眼神掃視著廳內的諸官將,就見虎衛營游擊林芳平也拖著病體,前來參加軍議。
此刻,他正在座椅上艱難掙扎著想要起身,張金泰見他表情略顯痛苦狀,想是牽扯到了腹部傷處,忙快步搶上就要扶他起身。
張誠見此連連揮手道:“林將軍不要動。”
他的話雖然只有短短幾個字,卻給人以無形的壓迫力,張金泰在林芳平身后停步,而林芳平也穩穩坐在大椅中,不再掙扎起身。
又過了片刻后,張誠才面容和善地揮手道:“大家都坐下吧。”
“喏。謝大將軍賜座!”
眾人高聲唱喏后,齊刷刷地坐回各自的椅子上,放眼整個大廳中,除了王樸、李輔明兩位總兵外,盡是宣府軍的高官和戰將濟濟一堂,已非是張誠初入宣北時可比。
整個大廳內惟有林芳平的椅子與王樸和李輔明一般大,且又都是放置了軟墊。
畢竟林芳平重傷還未痊愈,張誠原本是打算由左部千總代他參會,但林芳平卻堅持自己參加,這才由張金泰帶人將他抬來。
而王樸與李輔明二人,則是受到了鎮朔大將軍張誠的邀請,作為觀察員列席宣府軍的軍事會議。
張誠此舉無非是向他們展示宣府軍的待之以誠的意思,另外還可借此向他們展示宣府軍未來的實力,以收服其心,使之不敢再有別樣想法,徹底斷了他們二人將來再想脫鉤的念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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