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是冬季的第一個節氣,它也代表著整個冬天的開始,是為冬三月之始也,立冬與立春、立夏、立秋合稱“四立”,對應著春種、夏耘、秋收、冬藏。
世間萬物在春天萌生,而在夏天滋長,又在秋天收獲,當到了冬天再進入與休養的狀態。
元代文人吳澄編著的文字作品《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就說道:“立,建始也”,又說:“冬,終也,萬物也。”
立冬,就意味著生氣開始閉蓄,萬物進入休養、狀態,草木凋零、蟄蟲休眠,如《孝經緯》中所言:“斗指乾,為立冬,冬者,終也,萬物皆也。”
如今已是立冬后的第二天了,雪雖沒有昨日那般大,卻依然是下個不停,錦州城內外已一片銀白,大地上已經鋪起足有一尺厚的積雪。
皚皚白雪中,雖仍有明清雙方的斥候活動,但卻是再無接戰之事發生,他們在厚厚的積雪中艱難前行,尤其是宣府軍斥候都已換上白色披風,與雪地已然混成一體。
遠遠望去,偶爾可見一處處略微隆起的雪包,有的是雙方斥候挖出來避風雪的掩體,有的則是風吹積雪而自然形成,他們看上去都差不多的樣子,外人根本無法加以區分。
他們分別在各自陣營附近選擇高處,摳出一個個雪窩子,隱身在里面暗自觀察著對方的動靜,偶爾也會向對面射出一兩支箭矢。
不過,在風雪中本就不易觀察,也就是能看到一些人影子,且箭矢的準頭也沒有平日里那般好,雖偶有箭矢往來飛射,卻鮮有能傷到人。
錦州城也猶如一座白雪城堡似的,四面城墻與門樓也盡被白雪掩蓋,偶爾露出的門樓尖角或是城墻垛口,似乎向大家展示著這座大明軍事重鎮的倔強。
在錦州的西、南兩座城門外,每隔一段距離都插有一排排的旗幟,提醒著明軍將士們那里還留有清軍挖掘的深壕。
如今這些深壕都已經被皚皚白雪所掩蓋起來,表面上看過去與別處無異,可一旦不小心踩踏在上面,就會立刻墜入深深的積雪之中,被其徹底掩埋后可是很難再爬上來。
雖然這一場大雪,已經下了整整兩天一夜,可那些壕溝中都是被北風吹進去的浮雪,并無任何的承重能力,但有重物落上去瞬間就會墜入壕溝底下去。
而有了這一排排的旗幟,標出壕溝邊緣的位置出來,錦州城內外出哨查的斥候便可以規避這等風險。
其實,錦州城內的遼兵對于城西一帶的哨查,并未十分上心,畢竟他們緊守城門即可,這等大雪漫天的日子,清軍也不會前來攻打。
可南面的永安門外就不一樣了,因為薊遼總督洪承疇的臨時行轅就暫設在南關外的土城中,祖大壽需要時常前往行轅參加軍議。
所以,錦州南面永安門外的積雪雖也與別處一般厚,但中間卻已經被清理出來一條六尺寬的道路,一直通到南關外。
從這里再向南的積雪卻并未全部清理,但卻可見到一排略顯凌亂的馬蹄印記,顯是錦州與南面土城往來傳遞信息的騎士所遺留。
錦州南,土城北門城墻上,薊遼總督洪承疇的心腹幕僚謝四新,看著天空飄蕩著稀疏的雪花,放眼望去,入目一片銀白。
“立冬北風冰雪多,立冬南風無雨雪。”
他不由得發出一陣感嘆,接著又道:“這場雪已連著下了兩日之久,該是到停歇的時候了。”
張誠此刻就在謝四新的身旁,他雖也同樣望著北面的一片銀白,但心中卻更關心清軍的動向,當下接著謝四新的話說道:“雪埋一尺,軍車難行,奴賊斷不會在此刻出擊。
然如此大雪,其糧草供應也會如我一般中斷,怕是不能與我等在此久持。謝先生可否估算一下,奴賊何時退兵?”
謝四新面色也有了些許笑容,他接著說道:“我援遼王師幸得忠忱將軍深謀遠慮,已然轉運足夠糧草在此,堅持一旬尚不足慮。
不過,奴賊卻未必有此先見之明,四新估算其糧草至多還可堅持上三五日時光,恐怕其撤軍就在這一二日內。”
張誠聽得不住點頭以示贊同之意,心中卻也在暗自感嘆:洪承疇身邊確是人才濟濟,武將中不止曹變蛟、王廷臣、賀人龍等勇猛善戰,即使左光先、李輔明、白廣恩、馬科等亦非泛泛之輩。
就說他督標營中副將陳仲才亦是一員難得的戰將,而前時奉命來宣大軍中傳令的千總張忠平,也是十分勇猛堅毅。
洪承疇治軍之能如何,由此可見一斑。
而洪承疇帳下的文人幕僚也是眾多,如謝四新、李嵩等寥寥數人,只不過是他們中的佼佼者罷了。
觸景生情之下,張誠不由感嘆:自己何時也能如洪承疇這般,麾下不止猛將如云,還要文官幕僚也如洪承疇這般人才濟濟才好。
或許,還是自己的聲望和威名不夠,希望遼東這場戰事結束之后,自己的威望可以達到更高層次,能夠招攬天下名士為己用!
心念及此,張誠竟脫口而出:“謝先生,何時得閑,可否往宣府一聚,張誠也好當面請教一二,常聽先生教誨之言?”
這下可把謝四新整得不會玩了,他先是微微一愣,但隨即便恢復如初,顯得十分熱情地笑道:“鎮朔將軍如此盛情,謝某如何能夠拒絕。”
他略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待此間遼事稍安,四新便向洪督告假,往宣府一游,也好實地瞧瞧,鎮朔將軍是如何練出這等強軍。”
他說話間就抬手指點起守衛城門的宣府軍戰士……
原來,謝四新因在寧遠城中的時候,通過吳三桂與張誠有過頗多走動,彼此間已經十分熟稔,說起話來也比別人方便些,所以洪承疇才叫他來探一探張誠的底。
對于洪承疇而言,在諸多援遼總兵大將之中,惟有張誠叫他最是撓頭,不知為何,他總感覺自己似乎無法摸到張誠的底牌。
而且張誠的表現也每每出人意料,你要說他忠心于大明吧,但卻又與王樸、李輔明私下暗中糾結,以強大他自己的勢力。
你要說他不忠心于大明吧,卻偏偏每戰皆賣死力,援遼諸將之中又唯獨他一人,戰功最著,殺奴最多,非但陣斬奴賊豫親王多鐸,更是打開解錦通道第一人。
再有就是張誠時而據理力爭,寸功不讓,可他有時卻又十分明理,落落大方,竟肯將大功分與旁人,使得許多人都得了他的好處。
在洪承疇看來張誠之所以不讓,是在立威;而之所以讓,則是在暗中收買人心,由此可見其有多不簡單。
但卻偏偏在他手中握有援遼第一強軍,又上得皇帝圣眷不衰,更有本兵陳新甲的照拂,即使薊遼總督洪承疇也對他無可奈何。
但是他為了遼東的大局著想,還是派了謝四新來以私人身份探張誠的底,想要知道他在渡河北上解錦圍之戰中,到底是什么態度。
對于解錦圍的大功,張誠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想要得到多少軍功?
當然,最為重要的還是在于張誠到底愿不愿意,將解錦軍功第二這個位置留給吳三桂。
謝四新開始的時候話還說得十分委婉,但張誠卻直截了當的挑明了嘮,他明言:自己之所以爭軍功,主要還是為了那些追隨自己的英勇將士,總不能讓他們白白為國捐軀。
張誠更是直截了當地向謝四新表示,自己與吳三桂那可是親如兄弟一般,雖相見時晚,且相聚時短,然卻是一見交心。
他為了麾下將士們不寒心,也是為了他們的前途,但只守得住解錦圍第一功,其他的自然不會計較。
相反,張誠更明確表示他十分支持吳三桂功居第二位,畢竟寧遠軍還是頗為能戰的,每次大戰中都表現得十分優秀,這也是其憑自己的實力與對大明的忠誠拼出來的。
正是得到了張誠的這番允諾,謝四新也才有了與張誠談論天氣的閑情雅致,可他沒有想到張誠竟會忽然邀請自己到宣府一游。
“凍筆新詩懶寫,寒爐美酒時溫。醉看墨花月白,恍疑雪滿前村。”
張誠繼續說道:“謝先生,孩兒們今日燉了參雞湯,還有羊肉湯和羊肉餃子,不若你我且先回帳中,小酌幾杯,邊飲邊談。
先生,意下如何?”
謝四新倒是并未拒絕,他笑道:“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啦。”
可接著便即一臉正色地對張誠言道:“鎮朔將軍,四新這里還有一請,望能應允。否則,今日這酒菜,四新可是萬萬不敢吃喝。”
這回可就輪到張誠發愣,他一臉疑惑問道:“謝先生,所請為何?但講無妨,只要張誠能做到,絕不含糊。”
“哈哈哈……”
謝四新笑罷,才對張誠說道:“四新與鎮朔將軍相交雖短,卻大有得遇平生知己之感。待會你我二人同席而飲,相談甚歡之際,將軍左一口先生,右一嘴先生,豈非是煞了風景!”
張誠本就有意結交謝四新,如今見他如此說,正中自己下懷,忙問道:“謝先生所言極是,如此稱呼卻有些生分。
那……依先生之意,當又該當如何稱呼才好?”
謝四新見張誠反問自己,便即回道:“四新自持癡長幾歲,若是張將軍不棄,你我二人在私下里,就以兄弟相稱如何?”
“好,甚好,如此甚好!”
張誠對此自然毫無意義,他不由連連叫起好來。
其實,張誠一直苦于身邊沒有如謝四新這樣的人物,來幫自己出謀劃策,更能分擔一些日常雜務。
原本有一個秀才王元景,可現在卻被他留在河南沇河輔助陳忠,行沇河鈔關抽丁收稅之事,并未隨軍出戰遼東。
再有一個魏知策也可堪一用,但他是個文武全才,統軍打仗還需要他,也是抽不出身來。
而今,張誠的中軍雖然還有張成芳、張明遠等一眾義子,在身邊供職任他驅策,可他們就算粗識文字,但畢竟還是一群孩童,處事經驗怎可與謝四新這等人物相比。
現如今,謝四新竟主動提出此意,張誠自是欣然應允,他心中可是想得明白,就算這謝四新追隨洪承疇日久,不忍離他而去。
但其乃是有大才之人,身邊同鄉、同窗、同年之交眾多,若是能為自己引薦一二有真才實學之人,那也是好的!
更何況,今日若與謝四新結下善緣,拉近了二人之間的關系,增強了彼此之間的了解,說不定將來謝四新本人也會成為自己的幕僚。
畢竟,憑著張誠那原生的記憶,雖然殘缺,但似乎謝四新并未亡于歷史上的松錦之戰,這就足以說明他并沒有一直輔佐洪承疇。
大明崇禎十四年的十月初九日,清晨。
天才蒙蒙亮,張誠便被他的義子張成芳急火火叫起:“父帥,奴賊退兵啦。”
“什么?”
張誠初聞奴賊退兵的消息,也是一驚,雖然此前他與謝四新都已經猜到這樣的結局,但事到臨頭之際,卻仍是心中有一絲驚異。
“父帥,斥候回報,奴賊已經拔營而走,錦州城西奴賊軍營已然空無一人。”張成芳回道。
張誠看著眼前十分興奮的張成芳,疑問道:“這消息可真?”
張成芳接口回道:“張將爺已另派斥候前往查探,估摸著過會便有再有消息傳來。”
即使如此,張誠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又問道:“總督行轅那邊可知此消息?”
“這個……成芳不敢確定。”
張成芳對這個問題也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想了一下,才接著道:“連日大雪封路,別的營中并未見有夜不收出哨。”
他略顯遲疑地繼續道:“恐怕總督行轅那邊尚未知此消息。”
張誠也覺得張成芳的分析有些道理,北風呼嘯,大雪漫天,別鎮的夜不收都在營中趴著,惟有宣府軍夜不收仍是正常出哨,監視著清軍的一舉一動。
即使如此,也是在清軍退兵后,才有所察覺,更何況那幾位沒有強派夜不收出哨的軍鎮,自然更沒有消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