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堡西北的乳峰山上,薊遼總督行轅大帳之內,寧遠團練總兵吳三桂面對總督洪承疇的問詢,絲毫不慌,他坦然回道:“回稟洪督,這祖興確為家舅父的親兵家丁,末將營中就不止一人與之相熟,已然確認無疑。”
洪承疇這才略覺放心地點了點頭,他不急不慢地又喝了一口茶水,才開口道:“如此看來,錦州確難以維持,當需盡速往援。”
他抬頭看著帳內眾將,道:“諸位先議一議,各營準備如何,可于何時進兵攻打北岸奴賊。”
“督臣,我神機營可是隨時待命,只要您一聲令下,保準把小韃賊們轟得找不到北。”
陳九皋大大咧咧的第一個出言表態,他的神機營只需隔河打炮即可,自然是毫無壓力可言,但其他幾位總兵大將卻面顯些許難色。
白廣恩與馬科此刻已是戴罪之身,自然不便多說什么,他二人只得拿眼望向了唐通,希望他有所表態。
唐通也是不負眾望,他抱拳說道:“督臣,末將的密云鎮兵馬,現已集結完畢,雖營壘尚未完全建成,防線并不堅固,但全鎮官軍皆已做好進駐準備,愿為督臣驅策。”
唐通所領軍令與他二人不同,他負責在女兒河西建立防線,以守護渡河作戰明軍的左翼安全,這一面原有多爾袞的清軍駐扎,但現在大部撤回白廟堡,所以壓力不大。
馬科與白廣恩對望一眼,都在心中痛罵了唐通祖宗十八代一遍,就在他們心中踹踹之際,唐通再次出言道:“不過,末將恐我軍渡河之際,奴賊大舉來襲,單憑我密云鎮難于抵擋,請督臣另調神機營或督標營炮隊,支援我鎮,方可無礙。”
洪承疇聞言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卻并未表示什么,他也深知唐通所言確為實情,只是大軍最終如何調配,還要看戰局而定。
這時,吳三桂也抱拳說道:“洪督,三桂已然做好充分準備,寧遠軍兵也盡皆部署在女兒河北岸,只待洪督一聲令下,便殺過河去,直抵錦州城下,與奴賊血戰到底。”
白廣恩見事已至此,心知越遲表態就會更為被動,忙接著吳三桂的話開口道:“督臣,薊鎮軍兵也萬事俱備,只待督臣一聲令下。”
如此一來,擔任主攻的三鎮兵馬,就只差山海關總兵馬科一人未表態,他先看了眼首位的吳三桂,又看了看身旁的白廣恩,心中罵道:“他娘的沒一個靠得住!”
但馬科也知此刻不表態肯定是不行,也抱拳說道:“督臣,俺山海鎮也已準備妥當,隨時可進駐女兒河岸,向對面發起進攻。”
不過,馬科畢竟心中沒底,如今經過前次石門山之戰后,他的山海鎮已成援遼大軍中最弱的一部。
這時壯著膽子又繼續道:“督臣,山海鎮將士雖有報國之心,然經前次之敗,一直未得補充,恐心有余而力不足。
介時還需督臣另派援軍從旁協助,才可保此戰成功。”
洪承疇聞言未有任何表態,只是微微點首,卻不發一言,馬科見狀也只得退回到座位上,他斜眼瞪著身旁的白廣恩,卻見他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馬科見此不由心中生恨,其實當初石門山下之敗,他反應迅速確也收攏了好些潰兵,可戰后白廣恩不依不饒,終是將其營中原有兵馬悉數領回。
從而導致馬科白忙活了一場,最后鬧個空歡喜,卻全為別人做了嫁衣。
接下來如曹變蛟、王廷臣等各將自然也無意義,再有總督洪承疇、撫臣邱民仰、察道姚恭三人的標營,也都是早有準備。
恰在這時,洪承疇的幕僚李嵩掀簾進來,他從眾官身后繞到上首,來至洪承疇身旁貼耳回復幾句,就聽洪承疇輕聲問道:“都確認無疑?”
李嵩附耳輕聲回道:“無疑,這祖興確無投奴之嫌,學生與他相談,城中薪材斷絕,確是祖帥派他們前來求援。”
“如此就好。祖帥可言何日進援最好?”洪承疇繼續輕聲問著。
“三日之內,越快越好,否則城中怕是不能出戰,無法與我軍內外夾擊。”
洪承疇抬眼與李嵩四目相對,見他正對著自己暗暗點頭,心中已然明了,轉頭在帳下各官諸將身上掃來望去。
其實,諸將見李嵩去而復返,又在洪承疇身前與他低聲耳語,便已知猜測到大意如何,個個都是噤聲不語,靜候洪承疇講話。
“咳咳。”
果然,薊遼總督洪承疇先是咳嗽幾聲,便開口朗聲說道:“承疇奉旨督師薊遼,不能蕩除奴亂,更使怒賊肆虐遼左,錦州被圍已年余,實乃洪某之責。
今幸得各位進兵援遼,今錦州就在眼前,形勢已危如累卵,已然到了不可不救之時。”
他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微微轉頭看向了身側的大太監王承恩,似在詢問他的意見,王承恩卻是笑容滿面,輕聲道:“軍略上的事情,咱家不好參與,還是督臣與諸將議定就好。”
洪承疇這才轉回頭,面色一沉,加重語氣繼續道:“本督已決意,即刻進兵,攻過女兒河,直抵錦州城下,內外夾擊,一舉驅退奴賊。”
下首吳三桂第一個站起,抱拳喝道:“愿為督臣驅策。”
余下各官眾將也是盡皆起身,齊聲喝著:“愿為督臣驅策,進解錦州之圍。”
洪承疇滿意的點了點頭,喝道:“諸將聽令。本督標營炮隊,駐營密云唐總兵陣后,觀戰局進展,伺機支援渡河或唐總兵。
督標、撫標兩營將士,分別駐營山海鎮、薊鎮之后,以支援他們兩處的渡河作戰。”
這時,曹變蛟因未聽到自己的名字,正待出言問詢,卻聽總督洪承疇又說道:“曹變蛟、王廷臣兩總兵,不參與攻打女兒河北岸的戰斗,待我師取得北岸后,才渡河進擊錦州城下。”
他接著又對曹變蛟與王廷臣二人叮囑道:“能否一舉解了錦圍,既要看能否攻下北岸,更要看你能否進至錦州城下。
后日一戰,你二人承擔野戰之務惟重,明日當激勵將士,鼓勇而戰。”
最后,洪承疇才喝令道:“諸將立刻各自回營,整頓兵馬,明日進兵河岸防線,后日清晨即發起總攻,殺過女兒河,進解錦州之圍!”
“喏。”
待眾將各自退去后,洪承疇卻差人將吳三桂留了下來。
內帳中,只有洪承疇、邱民仰,以及幕僚謝四新、李嵩,再有就是剛剛返回來的吳三桂。
洪承疇滿含期望的眼神望著吳三桂,問道:“長伯,后日渡河攻打北岸,你心中可有成算?”
吳三桂輕嘆一聲,才回道:“督臣,奴賊悍勇,且不畏死,雖更善于騎戰野戰,但其守御之能,也是不可小覷。
末將的寧遠軍雖也十分勇猛,然與奴賊相比,卻仍略遜一籌,后日之戰,在末將看來神機營的火炮極為重要。
還請督臣到時能督促神機營陳總兵,將炮火打得猛烈些,但只我軍能成功渡過河去,必能拼死殺出一道防線,接應后續大軍過河。”
“好。”
洪承疇似乎對吳三桂的表現極為滿意,他說道:“后日,本督會命白廣恩、馬科兩部,先發起渡河攻勢,到時邱撫臣與姚察院分別督戰他二人,務必使其全力出擊,將奴賊兵力吸引過去,為你減輕些壓力。”
他接著又道:“白、馬二人,正是戴罪自贖之時,想來這一回也定必會全力進攻,你只需在奴賊被吸引之后,發起攻擊。
記著,務要一鼓作氣,拼力渡過河去才是。”
“末將定當拼盡全力,請督臣放心。”
洪承疇深感滿意,不由出言勉力起吳三桂:“好,此戰之后,本督必會向朝廷、向皇上保薦,你為此番渡河解錦圍之首功一件。”
吳三桂忙起身行禮道:“三桂,承蒙督臣、撫臣栽培,此生絕不敢忘此大恩,自當在陣前奮勇效力,以報!”
邱民仰在一旁笑道:“唉,本撫雖對吳將軍甚為欣賞,但若是說起這提攜栽培之恩,則愧不敢當,你只需記得洪督的好,便是了。”
吳三桂確是對著邱民仰深施一禮,道:“撫臣對三桂之錯愛,三桂自然記在心里。”
洪承疇見吳三桂對答仍如以往那般得體,心中自感當初選擇栽培他,確為不錯,只是半途殺出的張誠,竟幾乎蓋住了吳三桂的光芒。
不過,好在他們一東一西,本就互不相擾,待錦圍解了之后,張誠領軍回師,遼東大地上光芒最盛者還是吳三桂。
他相信有自己的栽培提攜,再加吳三桂自己的努力,三五年之后,不見得還會比不過那個宣府張誠。
“好,長伯,你且先回去歇息,明日整軍移營。”
“是,洪督。三桂告退。”
待吳三桂退出后,洪承疇才開口向邱民仰問道:“邱撫臺,明日就要煩勞你與姚察院二人,前往白、馬兩位總兵處督戰了。”
邱民仰笑著接道:“職責所在,民仰豈敢言累。督臣盡管吩咐就是啦。”
他似乎有些憂慮的神態,又繼續輕聲問道:“督臣,這一戰真的不打算調用宣大兵馬?”
洪承疇沒有立刻答他,只是轉頭望向窗外的黑夜,片刻后才開口說道:“非是我不用張誠,而是不敢再用爾。”
在邱民仰的注目下,洪承疇開口繼續說道:“援遼十位總兵,再加遼東本地總兵大將,又何止二十余眾,而今談起援遼之功,皆言張誠為最。
如此,余者諸位總兵大將又豈能甘心,長此以往,各將之間必生嫌隙,難于相互配合,所以本督才不得已而為之。”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邱民仰悠悠說著。
洪承疇輕嘆一聲,接著道:“本督當然要做通盤考量,如何使各位總兵大將皆盡其所能,同心戮力,共退奴賊,才是關鍵。
而今,張誠所率宣府兵馬,惟有做我援遼大軍的后備,非是關鍵之處,可是不敢再用,如任其一人包攬全功,那援遼諸將豈不都白忙活一場,又怎能使各人心甘!”
邱民仰似乎仍有些不死心,他輕聲道:“督臣,不若使張誠同時強攻小凌河,可否?”
洪承疇尚未出言,一旁的謝四新卻搶先開口道:“邱撫臣所提之議,學生與督臣此前也有考量,然若使張誠從黃土嶺方向出擊。
其一旦渡河成功,又當如何?”
他走上前給邱民仰身前案幾上的茶盞,斟滿了茶水,才又接著道:“那時,我等是派兵支援,還是專心與女兒河這邊的戰事,而對宣府軍只做壁上觀?”
這時,李嵩插言繼續解說道:“若派兵支援張誠,以求擴大小凌河方向的戰果,女兒河這邊必然兵力不足,就有極大可能難以成事。
而若不派兵增援宣府軍,則小凌河那邊就算占有一定優勢,卻也無法擴大,進而解了錦州之圍,更會使宣府軍將士以為我等故意為之,好使其做無用之功,以為女兒河方面吸引奴賊注意。”
謝四新這時又開口接著道:“小凌河方向上,即使有所突破,攻到河對岸去,也只能繼續向北,進襲小凌河堡,如此才能進一步解了錦州之圍。
而其戰線又過長,且還需在小凌河上來回折返,其實不易。”
李嵩又道:“女兒河這里則不同,只要過了女兒河,二三里外便是錦州城,一旦我軍占據北岸地方,大軍即可源源不絕的渡河而過,軍資糧草運輸也是便利。
即使不能立解錦州之圍,多少也可使城中將士心安,待我軍將士養精蓄銳,到時內外合擊,不難一鼓挫敗奴賊,完全解了錦州之圍。”
謝四新與李嵩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將此中厲害,娓娓道來,邱民仰又不是傻子,豈會聽不懂其話中之意。
當下,便即說道:“二位先生真是大才,只幾句話便言明其中厲害,使本撫茅塞頓開。”
謝、李二人笑而不語,他們接著便避開張誠這個敏感話題,又對接下來攻打女兒河的細節進一步確認后,就各自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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