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時,外藩蒙古對長嶺山宣府軍陣地的幾輪攻打,其實并沒有什么章法,畢竟還不知道明軍的兵力分布、火力配置,以及防線前的布置等等。
在俄木布楚虎爾、善巴、噶爾瑪他們最終敗退下來后,阿山與拜音圖也商議出了一些對策,便同豫親王多鐸跟前稟報,得允準施行。
所以,這一次的八旗蒙古正黃、鑲黃為主攻山,便安排眾多包衣奴隸蟻附而上,他們的作用不再是配合攻打,而是以填平那些壕溝為主。
可是,那些壕溝前的陷阱也是不少,若不能都填平,非但影響進兵攻打,后續的盾車也是無法推上前來。
而要將這些陷阱全部填平,無疑又是一個非常龐大的工程。
同時還要小心防備守山明軍的炮火轟擊,雖然這時候還都是實心鐵彈或石彈為主,很少有用到開花彈,即使是毒彈灰彈也很少見到。
但就算是實心彈不會爆炸開來,可那威勢卻同樣驚人,心驚膽戰之下,那些阿哈奴隸也是畏手畏腳,不敢一心向前。
他們甚至將同伴的尸骨直接或推或拖拽著,填進那些大大小小的陷阱之中,上面才填埋一些土袋,如此一來,他們填埋陷阱的速度反而還快上了許多。
戰爭的殘酷就在于此,一旦殺紅了眼,那可是六親不認,更何況是一起出戰的同伴?
此刻,天底下最重要的事,那便是讓自己活下去!
越往上攻去,地勢越發陡峭起來,地面上陷阱雖然少了許多,然卻多出了一些縱向的壕溝,這可教韃子無從填起。
不過,好在這些壕溝與他們行進方向平行,既然并不阻止他們攻打山嶺,也就懶得耗費人力來一一填平。
隨著長嶺山防線東南、東北兩處明軍防線越來越近,那些縱向的長長壕溝也逐漸歸向一起,能容人通行的那數十條坡道也越來越收窄。
這就好比是“溫水煮青蛙”一般!
初時,雖有壕溝出現,然因其是縱向挖掘的,并不能阻擋清軍攻打長嶺山,所以便沒有引起他們的過多注意。
可隨著距離明軍壕墻溝渠防線越來越近,他們才發現這些長長的壕溝卻逐漸靠向了一起,道路也因之越收越窄,然為時已晚。
越來越多的蒙古八旗兵和包衣奴隸們擁擠在一起,密密麻麻,若是從高空俯覽,就好比幾個螞蟻軍團在搬家似的。
而且在這些通道上,也沒有那煩人的陷井壕溝,路面更是極為平緩,行走之間也覺舒坦。
只是眼前這些通道上,橫七豎八的栽倒這眾多的尸體,還有一些散了架的,或是被劈開炸毀的木盾,以及那幾架費勁艱辛推到此處的盾車。
這些器械殘骸,已經嚴重的阻礙了攻山蒙古八旗兵的通行。
一個蒙古軍將的大聲喝令,被逼迫走在最前的阿哈奴隸們,開始奮力將這些人體和盾車的殘骸紛紛推進兩側壕溝之中。
隨著前進的坡道被清理干凈,蒙古八旗兵們有開始向前推進。
“嗵!嗵!嗵!……”
然而就在此時,山上的炮火卻再一次猛烈襲來,有的轟擊在壕溝的邊緣,揚起一片碎石與塵土,也有的轟擊在壕溝之中,激起一片血雨飛揚空中。
雖然這些轟射而來的炮子,很少有正面擊中攻山蒙古八旗兵,但那股聲勢卻極為驚人心魄,不少人被嚇了肝膽俱裂,他們在人群中一通亂擠亂竄。
登時,攻山的蒙古八旗兵有不少都被擠落到兩側壕溝之內,這里面雖然沒有那些尖利的木刺,然呈梯形結構的壕溝,深度已超過他們的個頭,側壁有被修整得異常光滑,又如何能爬得上來。
慌亂的蒙古兵在壕溝中,一陣抓扯,入手不知一截截殘肢,就是其他不知名的部位,他們一聲聲驚呼,便遠遠拋開。
死亡煙霧彌漫整個明軍防線,每次騰起,都引得攻山的蒙古兵一陣陣騷動,那些蒙古兩黃旗兵卒們掙扎驚叫的同時,心中都泛起一股絕望的情緒。
這哪里是一處普通的山嶺?
這分明就是一處尸山地獄,是要人命的墳場墓地啊!
好不容易,兩黃旗的蒙古兵們終于逼進至第一波矮墻壕溝前不足百米之處,然而此刻,他們的心中卻泛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直至此時,他們也終于明白,在此之前那一撥攻山的外藩蒙古兵在恐懼什么?
在他們的眼前是一道矮墻,雖然不算很高,也就到各人的胸口處,不過,看上去卻是夯筑得非常結實。
而且,這還不算什么,關鍵是那道堅固厚實的矮墻前,更有一道斜坡,若是算上斜波的厚度,估計那矮墻差不多有厚達二丈左右。
而如今那一道壕墻上,不知是噴了樹脂,還是浸了油,那道斜坡顯得異常滑溜,使人無從著力,上摸不到沿,想爬上去卻完全無處著力。
而這些壕溝中,已經堆滿了尸體殘骸,血腥氣息格外濃厚,本就非常人所能抵御,更何況還是在這情勢瞬息萬變的戰場之上。
許多掉落到壕溝中的蒙古兵,拼命抓撓著并不陡峭,卻光滑無匹的溝壁,可那種無處著力的感覺,反而更增他們心中的恐懼。
一時間,幾乎是每一條長長的壕溝中,都傳出了攝人心扉的嘶吼哀鳴聲音。
有一些比較冷靜的兩黃旗蒙古兵,他們紛紛將自己的長刀、大槍、長斧順入那些壕溝中,讓困在下面的人可以順著借力攀爬上來。
可在他們的面前,還橫亙著整整三道壕溝,這與他們初時的判斷完全相反。
最初,所有的清軍官將兵士們,都以為在那道壕墻之前,只是一道寬闊的壕溝而已,因此,才組織蒙古八旗沖鋒,而阿哈奴隸也還借機填平那一道壕溝。
可現在到了近前,才知竟有三道壕溝!
前便的那兩道壕溝還好,雖說也寬達半丈有余,深達也達半丈以上,而且下面同樣也是布滿了尖利的木刺。
可關鍵卻還是這第三道壕溝!
這最后的一道壕溝,可是深達一丈以上,寬亦有一丈左右,內中除了倒扣著滿是尖刺的木板,其底部更是被搗鼓得泥濘不堪,掉入其中的蒙古兵個個都是泥足深陷,想要挪動地方都是十分艱難。
如此境遇之下,那些未被尖刺穿透的幸運兒,別說往上攀爬,甚至連抬腳都顯得困難無比。
而且,因為這一道壕溝之后,便是明軍的壕墻防線,所以,靠近壕墻這一邊的溝沿上,還鋪滿了更為尖銳的鐵蒺藜。
就算有些蒙古兩黃旗兵卒,踩著同伴身體,攀爬了上來,上手之處無不被鐵蒺藜所覆蓋,同樣會鬧一個手破指斷的下場。
再者,就算這些蒙古兩黃旗的兵卒,能成功跨越這最后一道壕溝,在他們的前邊還有兩層拒馬鹿巖的阻隔。
而當他們逼近第一道壕溝的時候,就已經進入了宣府軍所操習的云州二式銃射擊范圍內,就算那些僥幸越過了三道壕溝的清軍。
但他們想要在宣府軍將士們的眼皮底下,搬動那些擋在壕墻前的拒馬鹿角,又豈是容易之事?
不用尸山血海來填,就像輕易突破宣府軍在長嶺山上布置的防線,那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而事實上,前次攻山的外藩蒙古兵們,甚至連第二道壕溝都未能突破。
如今,就在第二道壕溝之前,遍布著外藩蒙古兵的尸骸,他們個個神情詭異,橫七豎八的遍布那兩道壕溝內外。
而且還不止如此,兩黃旗蒙古兵中也是有腦瓜靈光之人。
他們親見還沒與守山的明軍接戰,便已是死傷頗重,就目前看來,這股守山明軍極其不簡單,即使己方攻到現在,也才只是看到一個個明軍將士的身影而已。
照此看來,若是要徹底攻下此處山嶺,還不知要填進去多少己方勇士的性命。
人性皆是如此,當一切順利之時,所有人都能一往無前,拼了命的往前沖,以求撈取更大、更多的好處,生怕落在別人的后邊。
可一旦事情出現了些許變故,戰場情勢稍顯敗相,便會有那種自以為聰明之人,總是會先人一步轉身潰逃,從而帶動整支大軍潰散。
蒙古兩黃旗的兵卒向來悍勇,而且他們在蒙古八旗之中,待遇也素來最好,這一切都是靠著自身的勇敢善戰,拼命搏殺換來的。
他們也是清楚的知道這一點,然雖未曾轉身潰逃,可他們前進的步伐也不知不覺的放慢下來,初時那種爭先恐后的景象已不再現!
其實,只要這些蒙古八旗兵們跨過第一道壕溝,便是進入守山宣府軍火銃的射擊范圍之內,只是他們還不自知罷了。
望著壕溝中的外藩蒙古兵尸身,還有前面與第二道壕溝連接處平地上的尸身,所有人都是一臉狐疑,不知他們因何而死。
畢竟有寬闊的壕溝堵截,外藩蒙古兵們撤退之際,個個都想自身逃得性命,急急縱躍而走,更有那些不幸之人,就差一寸距離,便跌入深深的壕溝之內,不得脫身。
如此,自然就將那些已死,又或是將死的外藩蒙古兵,留在了兩道壕溝相間的平地之上,而他們在臨死之際,發自內心的痛苦和掙扎,使得他們的形態、面色各異。
此時看上去,簡直是詭異至極!
“砰!砰!砰!……”
一陣整齊的火銃轟射之聲傳來,只見那道壕墻后飄揚起大片白煙。
隨著那片白煙中,一團團火光乍現,壕墻的垛口處飛射來一顆顆要命的銃彈,它們呼嘯著飛射而來,射向侵犯自家國土的敵人,
“噗…啪…噗……噗……啪……啪……”
銃彈襲來,不斷擊打在前面那些包衣奴隸們的身上,他們慘叫哀嚎著紛紛栽倒地上,個個都是神情極度扭曲,許多人掙扎著就滾落壕溝里面,再無聲息。
隨著前排阿哈奴隸倒下,密集的銃彈開始射向后面的兩黃旗蒙古兵,不過,行在前面的大多手持盾牌護著要害。
“噼里啪啦”的一通亂響過后,第一道壕溝前的清軍霎時一空。
但他們又怎會就此退去,只聽陣后一陣呼喝之聲傳來,蒙古兵們紛紛閃向兩側,一隊穿著各色盔甲的滿洲各旗余丁沖了上來。
前排幾人各持大盾掩護,后面的人則分作兩排,抬著又長又寬的大木板疾沖而上,他們奔至壕溝前面,齊齊發一聲喊,便將那塊長木板奮力向前拋出。
或許是這種事情干得多了,他們的力度竟然使得恰到好處,而且,在這個長木板的后面還幫著一根麻繩。
只見兩個粗壯的大漢,在木板快要飛出壕溝邊緣之際,握緊那根麻繩只是用力一拽,那塊長木板向前飛出的力道便被抵消,直直落下,正好擔在壕溝的兩邊坡地之上。
隨著一塊塊長木板如法施為,每一條預留的坡道前的壕溝,頃刻間就變成坦途。
“殺……殺……殺南狗子……”
聲聲怒吼自第一道壕溝前響起,只一瞬間便響徹云霄,似乎此前攻山所遭受到的壓抑心情,在這一刻得到了徹底的釋放。
怒吼聲中,兩黃旗蒙古兵在各自軍將的帶領下,踏上了剛剛鋪好的木板橋,跨過了此前還視為天塹的第一道壕溝!
可他們還沒有來得及高興,更未得機會回身抽取那些長木板,搭在第二道壕溝上。
一切就已經終止了!
明軍陣地上,大蓬大蓬的白煙騰起,煙霧中也是一大團一大團的火光噴射。
百子銃,薊遼總督洪承疇先后共支援給陳錚這邊有整整一百門百子銃,陳錚竟然將這些近距作戰的殺器,全布置在了第一道防線之上。
不過,這也無可厚非,百子銃的轟射距離與云州銃相差無幾,然其唯一優點就是無須瞄準,打射之時極為便利。
百子銃,顧名思義便是可以一次打射上百枚小炮子,而陳錚這邊的百子銃卻略小一些,但即使打出的小炮子或碎石不足百枚,也絕對在八九十枚上下。
更因該銃引燃之后,是散射而出的面打擊,因此完全無須像云州銃那般仔細瞄準打射。
近百門之多的百子銃,射出近萬顆小小的炮子或是碎石,其威力可想而知,莫說前面是只穿了盔甲的蒙古兵,他就是一塊大石頭,怕也得被擊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