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下官也說不準確,只知韃賊此番從黃土嶺、石門山撤防,大批虜騎調動頻仍。現只知小凌河東岸,有韃賊肅親王豪格所率虜騎萬余,其他皆不知隱于何處。”
朝鮮國平安道兵馬節度使林慶業說到這里時,停下來緩了口氣,才繼續道:“下官只是聽聞,韃子德軍略布置,莫說是下官,就是柳制使也不得參與。
因此,所得消息也多是韃子軍中傳聞,不過可以確定的一點,就是虜騎多匯聚于小凌河與女兒河兩岸,其所圖確實是天朝王師糧道與囤糧之所。”
“娘的,這韃賊動向竟與張帥猜想一樣,真真是料敵先機,看來我等跟著張帥,定不會錯啦!”
王樸對著張誠就豎起了大拇指,連連夸贊。
張誠自然是報以微笑,同時連連揮手,對眾人說道:“張總監、兵憲,林節度使今日帶來的這三個情報,皆是緊急重要,當速速報與洪督臣知曉。”
張若麒點頭表示贊許,又對張斗道:“煩請張兵憲將此間諸事,手書一封,派人速送總督行轅。”
他回過身來,又對下首林慶業道:“林節度使,今日也是驚嚇勞累,且請在我營中稍歇。其他諸事我等稍后再議。”
林慶業此刻也吃得差不多了,他起身道:“諸位大人好意,下官心領,現在消息也已送到,下官就去看看麾下兵士,待天黑再逃過河去。”
“什么?”
符應崇不僅大聲喝道:“你不要命啦?還要回那韃子窩里去,如此,豈不是羊入虎口!”
林慶業卻對此不以為意,他笑笑道:“符副將關切之心,下官會記在心下。只是,我奉王命前來,若就此逃回國內,恐韃賊會因此欺辱我王。
所以,下官也只能趁夜逃過河去,若韃賊問起,自言趁看管不備脫逃而走。
其若不信,任由處置便是,總不可使其又了欺辱我王之口實,個人生死事小,王上之尊嚴事大!”
軍帳內諸人聞言不由對林慶業肅然起敬,沒想到他為了給大明援遼王師送口信,竟會甘冒生命危險。
張誠更是于心不忍,他對林慶業道:“林節度使,不知可能忍得疼痛?”
林慶業聞言一愣,他不知張誠此言何意,略帶疑惑問道:“未知張將軍何以有此問?”
“哈哈哈!”
張誠笑道:“林節度使莫要誤會。我只是想若林節度使歸去之時,渾身上下多帶些傷,是否可證明力戰被俘,更飽受拷打之苦,才得麾下忠心兵士營救,僥幸獲救。
如此,豈不更易于蒙混過關,即使韃賊不信,卻也不便直接就此對林節度使下死手不是!”
眾人皆稱如此甚妙,林慶業也知韃賊不好糊弄,自己就算全身而回,也難免皮肉之苦,與其回去受韃賊折磨,還不如在此處做些掩飾的好。
于是,張誠等眾人留下繼續商議軍務,而林慶業也離帳而去,看望那數百被俘朝鮮兵士。
這邊見林慶業離開軍帳,王樸立即緊張兮兮的對張誠說道:“張帥,我大軍是否放棄渡河,就此派出一支強軍,南下守護魚市場,還有那些個魚干作坊?”
“對呀,過不過河的意義不大,咱都打下黃土嶺,這邊已沒有韃子阻攔,咱隨時皆可組織人馬搶過河去。可魚市場就不同啦,咱可是好不容易才搞起來,別毀在韃子手里!”
符應崇也被王樸之言提醒,他對此也同樣關切,見張誠仍在思考,符應崇又轉頭對上首張若麒道:“監軍,魚市場可是我大軍根本之地,若是被韃賊襲擾,就此斷了財源……”
“啊……呸……”
他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忙不迭的吐了口唾沫,又輕輕拍了下自己嘴巴,才又道:“不是財源,是……是……”
“葷腥……是葷腥……是肉食!”王樸也是實在看不下去,急忙在旁出言提醒。
“對,是葷腥,這魚干可代替肉食,為我大軍將士補充營養。而今,大戰在即,若魚市場被韃賊襲擾,沿河各處魚干作坊被賊奴毀壞,非一時可以復建。那咱們拿啥賺銀子?”符應崇語。
“賺啥銀子,那是軍兵們的定心丸,是我援遼王師的戰力保障。這和銀子無關!”
王樸到底是王樸,不愧是山西商人世家出身,確實腦瓜靈光,反應是真快,他及時糾正了符應崇話語中過于露骨的表現。
其實,軍帳中剩下的幾人,都有參與魚干分紅,就連一向清高正直的兵備道張斗,也未能獨善其身,他也跟大家一樣吃著魚干的分紅。
是啊,有錢不賺王八蛋!
普天之下,真正不愛財的又有幾人?
即使真有,那也一定是大奸大惡之人,他的心中也必定有著更大的圖謀!
在王樸的提示之下,符應崇也迅速反應過來,忙改口道:“對對對,是定心丸,是戰力保障,大家伙都習慣了頓頓有魚干,要是真沒了這玩意,還不軍心大亂,士氣低沉。”
他本就是京中紈绔,交際之事,在他來講也并不難,有了王樸的提示,這話說來也是天衣無縫。
其實,張若麒也與大家一般,此刻,最為緊要的不是韃子糧谷還能支撐幾日,也不是韃虜想要偷襲糧道之事,他們更不關心又是何人想要叛逃韃虜一方!
當然,或許張斗更為關心到底是何人想要叛逃,然他的想法已經被大家所忽略,現在他們只關心今后還能不能賺到銀子。
連張若麒都說道:“軍心士氣惟重,萬萬不可忽視。本監以為,我軍當以小凌河下游糧道為重,立即調兵往援,免得糧道有失,波及軍心士氣。”
張若麒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他的話語中雖然并未提及魚市場,但自黃土嶺往南,首要之地便是魚干市場,然后就是小凌河沿岸的魚干作坊,最后才到河口囤糧之所。
若大軍南下,自然可保魚市場無慮,也可保魚干作坊安全,至于河谷的囤糧,他們才不關心,就算丟失了,又如何?
上報朝廷,理由多得是,讓朝廷再行設法補充就是!
張誠自然也聽出眾人之意,其實,對于是否渡河,他一時之間也是有些拿不太準。
他們攻打黃土嶺,一直都很順利,這其中既有謀劃之功,也有神機營火炮齊射之利,唯一遇到的困難就在黃土嶺東麓。
阿巴泰將剩余殘軍余部集中在一起,完全放棄了別處的防御,他們數千人馬固守在東麓一處石城營壘之中。
本以為此地只一面臨敵,易守難攻,怎曾想宣大軍在占據高處之后,雖炮擊不得利,卻又祭出一個大殺器——萬人敵!
阿巴泰本以為自己駐守之地,已是固若金湯,即使明軍占據山頂上的高地又如何,還能跳下來不成?
可他卻忘記,明軍守城之時慣用的一款手炮,此物就相當于現代的手榴彈,只是更為粗大而已,正因其過于笨重,投擲不遠,才大多用于守城。
而張誠此番援遼,恰恰就帶了一些前來,之前因無緣使用,一直存在輜車的車廂之內,而今,這一要命的大殺器,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宣府軍將士們居高臨下,萬人敵如同廉價的白菜一般,噼里啪啦的丟下,直炸的韃賊哭爹喊娘,許多萬人敵不及落地,便在空中炸響,激得山石不斷墜下。
就這樣,雖有些傷亡,確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圍之內,韃賊黃土嶺上最為險要的一處陣地,終于被宣府軍突破。
接下來的戰事,就更加順利,韃賊一路敗退,宣府軍一路追擊,然終未能成功奪下浮橋。
這也不能怪宣府軍無能,而是韃賊深謀遠略,其早早就在謀劃今日之局,本無固守黃土嶺之意,之所以堅守,為的只是消磨明軍銳氣而已。
在小凌河上的兩座浮橋,早就遍布硫磺等易燃之物,只待清軍撤過后,便引火燒橋,如此布置,豈是明軍可以阻止?
而對于宣府軍來講,若能出其不意,奪得浮橋在手,那時搶渡小凌河便容易了許多。
此前,明軍雖也收集一些小船,然當時黃土嶺不在己方的掌控之中,那些小船也都隱藏了起來,而今即使已奪得黃土嶺,驅逐了韃賊。
然小船運來也需時間,再者以小船運兵過河,畢竟運力有限,去少了也無濟于事,遠沒有浮橋在手來得痛快。
因此,未能奪得浮橋,便已失去了搶渡小凌河的先機!
在此情形之下,張誠自然無法不同意眾人的意見,不管韃賊是否會在下游渡河,襲擊河口囤糧要地。
張誠都不敢不同意,因為魚市場不止是眾人賺銀子的寶地,如今,也已成為了將大明援遼王師緊緊綁在一起的關鍵所在。
而今的問題關鍵只在于,派哪一支兵馬前往救援!
眾人議來議去,最后終于議定由王樸的大同鎮兵馬,再加張誠麾下的赤城營張國棟所部,南下前往河口囤糧之地增援。
其實,張誠本是不愿現在就派軍南下,若只王樸、符應崇二人急切,他也可不顧。
然總監軍張若麒本是駐在小凌河口,負責督運糧谷之事,若韃賊真的在下游渡河而來,襲擊了河口囤糧地,他職責所在如何能獨善其身?
因于此,張誠也無法阻止大軍南下,他所能做的惟有一切求穩,即使大軍南下,也不可使黃土嶺防御空虛。
免得剛剛奪到手的陣地,再被韃賊得回!
別看王樸和符應崇二人叫喊的十分歡實,可真要他們單獨南下,卻都是一副畏畏縮縮之態。
王樸就言,他愿率大同軍馬南下增援,但必須要有宣府鎮一營兵馬隨行,且還要神機營車營隨他一同南下。
而符應崇卻以營中火炮笨重,轉運不易為理由,拒絕南下,即使王樸所提車營一事,他也以車營要留下駐守炮營為由拒絕。
說白了,符應崇還是懼怕韃賊,如今宣大軍馬剛剛攻克黃土嶺,無論如何都要駐守此地,且大家的意見已十分明確。
惟有張誠親自坐鎮黃土嶺,才能使人放心,既然如此,符應崇又怎肯率神機營南下冒險?
其實,他所圖者只是娘娘宮魚市場的安全,只要有人愿意南下即可,又何需他親身犯險!
與此同時,在錦州南的女兒河畔,明清雙方的廝殺也已接近尾聲。
夕陽已西下,天色漸漸轉暗,雙方將士也都是疲憊,即使再繼續廝殺下去,無非是拼耗體力罷了,徒增傷亡,卻已與戰事無補。
最終,雙方幾乎同時鳴金收兵。
此戰,功勞最大的當屬東協總兵曹變蛟,他率部直沖多爾袞大營,幾乎就要沖到韃賊中軍所在的那處高地。
卻遭遇了清軍嚴厲阻擊,險些被韃賊虜騎包圍,幸虧他反應及時,領營中精騎向右后殺開一條通路,直沖韃賊后陣。
他們此后又是一路燒殺,從韃賊后陣脫出。
然曹變蛟就是曹變蛟,在大明絕對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也絕對找不出第二個曹變蛟來!
他自韃賊后陣脫出后,并未依常態遠遠奔走,再行繞路回自家軍陣,而是,率領麾下精騎又殺了一個回馬槍。
然即使如此,仍是未能沖入韃賊中軍,不過,韃賊的大營卻被曹變蛟連番沖突,殺得紛亂異常,處處騰起火光,一道道煙柱更是直沖云霄。
在清軍猝不及防之下,曹變蛟率部猛然殺出韃營,與追擊而來的前屯衛總兵王廷臣,寧遠總兵吳三桂匯在了一處。
原來,吳三桂在得知援兵即將到達之時,便親點五千精騎,以麾下家丁為骨干,想要趁機追殺韃賊。
怎料韃賊雖然退卻,然其陣型卻是不亂,吳三桂一時也未得機會出擊。
直到王廷臣的前屯衛兵馬趕至,在側翼與韃賊接站后,吳三桂才又傳令步陣以戰車為前驅,追擊逼迫韃賊。
這才有了戰車綁著韃子尸身的那一幕!
雖逼得韃賊大怒,然卻被及時趕來的滿洲正黃旗巴牙喇纛章京圖賴所制止,吳三桂與王廷臣率兵雖一路追擊,卻也是接戰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