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誠部的騎兵千總部,隨著盧象升一同轉戰二百余里,他的部下還好,都是騎兵,且在馬坊和石橋之戰時,繳獲不少的大車和騾馬,就算石橋繳獲的騾馬大部都分給梁松的步軍,他自己這邊也是夠用的。
可宣大、山西其他諸將所部,就沒有這么輕松,他們騾馬本就不多,糧草也沒有得到充足的補給,尤其是他們的步軍,開始的時候還行,后來就跟不上大軍的步伐了。
盧象升部宣大軍主力,在易州只休整了一個晚上的時間,便急匆匆的再次冒雪開拔。
就在盧象升率麾下大軍,轉戰畿南,一路追著清軍跑的時候。
崇禎皇帝正在為清軍虜騎肆虐畿南各地而煩悶,清軍分兵南掠,已連下數城,百姓遭殃,生靈涂炭。
他每每讀到各地各城失陷奴賊之手時,都是一般心如刀絞,但是他卻不知戰場上的實際情況,盧象升率領麾下宣大軍,連日來一路銜尾追擊虜騎,多次與殿后虜騎交戰,已斬獲奴賊首級數十顆。
可這些事跡與戰功,卻都被高起潛和楊嗣昌給壓了下來,不但如此,他二人更與陳新甲相勾結,把他們連番被清軍虜騎擊敗的事實,都歸結于盧象升擁兵不救,才致使虜騎肆虐,頻頻破城劫掠。
這日,崇禎皇帝接到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遞上來的一個折子,他害怕又是何處城塞被清軍攻破,滿面狐疑地問:“什么文書?”
“啟奏皇爺,這是大學士劉宇亮的奏本,剛才送進司禮監值房中來,他因虜騎深入,畿輔糜爛,懇求萬歲爺派他去督察諸鎮援兵。”
崇禎聞聽此事,猛然一喜,竟高興地說道:“什么?他要去督察諸鎮援兵?”
“是,皇爺。”
崇禎皇帝拿起劉宇亮的奏疏,仔細看了起來。
奏疏寫得激昂慷慨,滿篇皆是忠君愛國的激情,使崇禎皇帝深深感動,他一邊看著,一邊不住地微笑著點頭,眼睛里竟閃現著淚花。
他在心里暗暗說道:“難得!真是難得!”
看過劉宇亮的奏疏后,崇禎就已經作好了一個重大決定,他果斷地吩咐道:“去,傳旨,派劉宇亮代替盧象升總督天下勤王兵馬。”
“盧象升呢?”
王承恩聞言先是一驚,接著又怯怯地問道。
“著他來京聽勘!”
王承恩的心中一陣猛跳,偷偷向崇禎的臉上瞟了一眼。
他知道崇禎皇帝都是誤信了高起潛和楊嗣昌的鬼話,對盧象升在前線的一切努力都不知道,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但是那又如何呢?
他也不敢在皇帝跟前說一個字,只能遵照皇上的吩咐出去擬旨,他剛剛才走到乾清宮門口,崇禎皇帝又把他給叫了回來。
竟是等不及由司禮監代他擬旨,只見崇禎皇帝提起來象管狼毫筆,飛快地寫下一個手詔:
“首輔劉宇亮疏請督師,情詞慷慨,殊堪嘉慰。著該輔臣即赴保定軍前,總督諸鎮,相機進剿,驅除逆虜,迅奏膚功,以安邦國。至盧象升畏葸不前,實堪痛恨,著即褫去本兼各職,來京聽勘,欽此!
崇禎皇帝寫好手詔以后,自己又仔細的看了一遍,方才放下手中的朱筆,向王承恩瞟了一眼,隨即又開始省閱別的文書。
王承恩走上前,把崇禎剛寫好的手詔拿起來,恭恭敬敬地退出了乾清宮。
其實,崇禎皇帝也深知,大學士劉宇亮在并不是一個合格的統帥之才,但他已經對盧象升在前線的表現很不滿意。
他現在正急于要改變畿輔的軍事局面,既然劉宇亮自請督察諸鎮援兵,他也就十分草率地決定了這個重大問題。
崇禎皇帝一直都是個聰明自恃之人,所以就算他做出的決定有多愚蠢,在他自己看來,也是以為自己天縱英明,臨事果決。
他此時就在心中默想著:“但愿劉宇亮能強于盧象升,可以改變畿輔目前的局面!”
整個上午,崇禎皇帝都沒有離開乾清宮。
他一直在批閱著那些令他煩惱倍增的各類奏疏,每當他感到困倦的時候,就會叫在一旁伺候的太監王承恩把奏疏或塘報讀給他聽。
臨近午時,司禮監又送來一封彈劾閣臣楊嗣昌的奏疏,崇禎皇帝一看是翰林院編修兼東宮講官楊廷麟上的,不由眉頭一皺,心里想道:“這個大胡子的楊翰林又議論什么呢?”
他不由想起,在十來天之前的一次朝會上,就是這個楊廷麟出班跪奏道:“目今虜兵深入,畿輔糜爛。各路援軍云集,大都觀望不前,實因京師流言紛紛,不知朝廷要和要戰……”
崇禎皇帝不等他把話說完,就厲聲喝問道:“哪個要和?”
楊廷麟回奏說道:“外邊都在議論。”
崇禎沒好氣的說道:“既是外邊議論,不是朝廷意思,你何必多問!”
他本以為這樣厲顏厲色地用話一壓,楊廷麟大概就不敢再繼續說話了。
可是,他沒想到,楊廷麟這個人卻并不罷休,仍舊大聲說道:
“和議一事,朝臣早已風聞。雖然陛下說和議非朝廷意思,然外間傳說紛紛,必有其因。滿洲土地,尺寸皆祖宗所有。
按之史籍,滿虜原是女真苗裔,在周為肅慎,漢、魏稱拒婁,后魏稱勿吉,隋、唐稱韓輻,其黑水靺鞨后稱女真。
所以自周以后,女真世為我中國之一部落,連努爾哈赤亦受封于本朝,為本朝守邊之臣。
中國自古為大一統之天下,斷無向部落輸款求和之理,倘萬一確有議和之事,則堂堂大明,二祖列宗艱辛締造之天下,豈不為趙氏之續乎?”
楊廷麟的這番逆鱗之言,讓崇禎皇帝心中很是惱火,同時又感到絲絲慚愧。
他不好在這個問題上懲辦朝臣,所以略為沉默片刻后,只好說道:“目今虜兵深入,凡我臣民都應該同仇敵愾,執干戈以衛社稷。款議出于謠言,不用再說,你下去吧。”
崇禎皇帝說完這番話,就趕忙退朝,急急的乘御輦回宮里去了。
如今,雖已事隔十來天,當時楊廷麟跪在他面前時的那副倔強神態,還是清清楚楚地浮現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