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禎十一年,十月二十二日,午后。
北京,紫禁城,乾清宮的東暖閣之內。
崇禎皇帝呷了口茶,才不緊不慢的說道:“你便是宣鎮張誠吧?”
張誠不敢起身,仍舊趴伏于地上,朗聲回道:“回皇上,末將正是張誠。”
剛剛那個聲音又傳來:“張誠你起來回話吧。”
張誠伏在地上,語氣十分恭敬的回道:“謝皇上。”
謝恩后,他很想一下子站起身來,無奈這套新盔甲,壓在他的身上,讓他很是吃力,一時竟未站起,崇禎皇帝見狀,輕輕的對一旁侍立的王德化揮了揮手,王德化忙招呼兩名小太監,過來扶著張誠起身。
他站起身來,偷偷地掃視了一眼暖閣內的情形,就見一個身穿明黃龍袍的年輕人,正坐在一張御案后的盤龍寶座上,御座兩旁滿是侍立的太監。
原來崇禎皇帝已褪下絳紗袍,換上了龍袍,正坐在御案后的龍椅上,觀察著張誠。
剛才偷偷掃視的那一眼,他也看到了崇禎的容貌,心下不由暗暗吃驚。
他看到年歲尚輕的崇禎皇帝,此時竟已是雙鬢花白一片。
張誠依稀記得,崇禎是十七歲登基稱帝,到現在也應該還不到三十歲,想不到竟蒼老如斯。
尤其是他面上雖滿布紅光,但神情中更有一股從心內散發出來的疲倦,只是在強自支撐罷了。
不由暗思,難道真像歷史記載那般么,崇禎雖說不算一位合格的明君,沒有把大明帝國從沒落之路上帶出來,不是一位中興之主,但確實宵衣旰食,夕惕朝乾。
就算不是一位明君,但肯定算是一位勤勞的君王,一位愛折騰的君王,一位急于求成的君王!
崇禎也在仔細打量著張誠,他開口道:“張誠你忠勇可嘉,連番鏖戰虜騎,更擒得甲喇章京,真是張我大明軍威,教奴未敢小覷與我,朕心甚慰。”
張誠躬身答:“此皆賴圣上洪福齊天,督臣與撫臣諸位上官敦敦教導,末將只知忠君報國,鏖戰韃虜,護衛京畿,實為本分,張誠豈敢言功。”
聽張誠如此說,崇禎皇帝很是滿意。
他確實沒想到張誠軍戶出身,如今才是一個千戶,卻這般知禮明事。
崇禎對張誠仔細的看了又看,才對他說道:“這邊是閣部楊先生,新任宣大總督陳新甲,你還未曾拜見過吧。”
張誠忙轉身躬身拜道:“末將張誠,參拜楊閣老,陳督臣。”
這時他才仔細看著二人,閣臣楊嗣昌一身大紅的蟒袍朝服,頭戴梁冠,腰系玉帶,烏黑的胡須,雙目囧囧有神,一副精明干練的神情。
宣大總督陳新甲則是儒雅之氣重了一些,但卻是五官端正,官容舉止很是出眾。
閣臣楊嗣昌坐在軟塌之上,輕輕擺了擺手,才說道:“張誠你知忠心王事,勇于奮戰虜騎,確為軍中翹楚,還望你能繼續奮勇,再立新功,不負圣恩。”
未等張誠接言,崇禎皇帝又說道:“宣鎮能有如此忠勇之士,陳愛卿你居功甚偉。”
崇禎如此說也是正確,陳新甲是前任宣鎮巡撫,張誠確也可以算是他治下的軍將。
見皇帝如此夸贊張誠,連自己也因此受到嘉獎,陳新甲內心也是高興,看向張誠的眼神中,不由就多了幾分愛惜之意。
他忙接言回道:“為國盡職,實為臣下本份,怎敢當皇上如此贊譽,唯有忠勤王事,以報圣恩。”
崇禎皇帝今日興致極高,滿意的點點頭,繼續說道:“張誠,你如何擒得那甲喇章京,說與朕聽聽。”
張誠便將當日石橋之戰的經過詳述與君前,崇禎皇帝確是很感興趣,他聽得非常的認真,時不時就打斷張誠說話,問這問哪的。
尤其是當張誠講到如何擒得甲喇章京時,崇禎皇帝聽得過癮,竟一掌擊在御案之上,把楊嗣昌和陳新甲給嚇了一跳。
張誠都講完了,崇禎卻意猶未盡,午門獻俘禮的興奮還未褪去,又聽張誠講述如此驚心動魄的戰斗過程,已然把崇禎推到了興奮的頂點。
他高興的說道:“楊先生,你與兵部速議封賞一事,應惟厚張誠,以為楷模,勵諸將效之。”
說完,好似意猶未盡,崇禎起身在暖閣內走了幾圈,站定后,又說道:“朕意張誠可為游擊,授榮勛,具體你與兵部議定。”
楊嗣昌忙起身接旨,他感覺現在韃虜犯邊,實不宜封賜張誠游擊軍職,但皇上此時正在興奮之際,卻不能解說,唯有照辦。
張誠確是激動不己,他連忙跪下叩頭說道:“皇上如此厚愛,張誠便是肝腦涂地,也不足報陛下恩德萬一。”
崇禎皇帝今日心情極為舒暢,他又說道:“楊先生,朕意在御花園擺酒設宴,以為張誠慶功,你和陳新甲也一同吧。”
這可是難得的榮耀,皇帝特別的恩寵,張誠跪伏在地上,還未起身,忙又是連連叩頭,語氣竟有些哽咽的說道:“多謝皇上。”
張誠是第一次面君,這可為億萬人之主的一代君王,自有威儀,讓他一時不知所措,更加上沒有想到還有賜宴之事,故而激動不已。
陳新甲也是如此,他趕忙跪下謝恩,唯有楊嗣昌沉穩些,雖也是謝恩,但他常伴君前,賜宴之事想必不止一次了,故冷靜許多。
當下,崇禎皇帝擺駕西苑翠華園,他一邊走路,一邊與閣臣楊嗣昌輕聲交談著,張誠則是恭敬的跟在陳新甲后面。
同張誠一般,陳新甲也只是默默跟著,除了崇禎皇帝偶爾問一兩句話外,他根本無從插言。
崇禎皇帝走得并不快,忽然一陣冷風吹過,崇禎的龍袍迎風揚起,張誠在隱約間仿佛掃見崇禎皇帝的龍袍襠下內襯處,竟像是有一塊補丁。
張誠以前也看過一些史料,據記載崇禎皇帝平日里衣衫破舊了,都是讓周皇后自己動手縫縫補補,吃的也大多是些粗茶淡飯,用的....
尤其是大明皇朝的最后那幾年里,為了籌措軍餉,他竟連自己所用的銀制夜壺都叫內監拿去典賣了。
這樣的人,想想歷史上崇禎皇帝的結局,再想想李自成進京后,從京師的官員富戶中抄出幾千萬兩銀子,清兵攻破江南時,隨便從一個地主豪紳家內掠走的銀子,也在十萬、二十萬兩。
張誠在心里深深地嘆了口氣,可惜啊!
不久,便到了翠華園的華園閣內,崇禎皇帝賜給了張誠等三人酒食。
都是一般的四樣小菜,一碗糙米,一壺酒而已。
菜全是素的,沒一個是葷的,再看看崇禎那邊御案上,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