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張成對于昆吾大夫的軍隊并沒有很多的接觸,但是這一隊絕對不是昆吾大夫的部下。因為這一隊人馬,看著就很寒酸。
昆吾大夫的部下,比方說戰車部隊,雖然裝備上有所差異,部分戰馬沒有披甲,但是整體來說武備很完善,都是四馬一車的基本配備,施法者無甲,但戰士職業卻是齊全的很。他的步兵,也就是“從卒”,清一色都是盔甲俱全,而且有著一把長兵一把短兵的武裝。戰車上的士兵除了長戈和短劍之外,還有弓箭或弓弩掛在車架上,堪稱武裝到牙齒。
但是這支部隊,戰車清一色都是無甲的馬,有一大半的步兵沒有披甲。武器方面,有弓箭的人就沒有短兵,戰車上戰士都只有一把長戈而沒有短劍。
此外,昆吾大夫的部隊,特別是營地駐守的軍隊,在紀律方面顯然很注重。平時隊列整齊而且有著專門的訓練(之前的辛就是在做這種事情)。而這支部隊,雖然不能說士兵不能打,但是總歸有一種松松垮垮的氣息。
要說這兩者的區別,大概就能用一句“正規軍和民兵”來形容吧。
不過這一隊顯然不是敵人,但也不是盟友。在較遠的位置,有著昆吾大夫的部下在邊上,所有的士兵都是隊列整齊,顯然做好了以防萬一的打算。
“這是?”張成忍不住問邊上的黃公。
“應該是楚人呢。”黃公輕聲回答。
因為之前返回地球的時候,稍微花了一點時間惡補了一下相關的古代史。所以張成已經知道在這個年代,雖然楚國名義上依然是周室的臣子,但是實際上雙方的關系差的可以。之前曾有一任周天子率軍討伐楚國,結果中了楚人的計謀,坐到了一艘用膠水粘起來的船上過河,自己淹死了。估計在這個世界也發生過同樣的情況。
這就是為什么這一次犬戎的大亂中,楚國沒有任何動靜的緣故——估計楚國正在暗自里憋著一股勁,就想趁著周室衰亡的機會大肆發展擴張呢。地球歷史上,楚國確實也是這么做的。
“楚人?”張成不解。他已經知道昆吾大夫是天子的直屬封臣……難道偷偷和楚人勾結?
“商賈。”黃公回答道。
接著,就有一個穿著袍服的迎上來,和昆吾大夫對話。不過張成沒聽見他們在說什么,因為他的注意力已經被另外一件事情吸引住了。
一隊的犬戎過來了。
沒錯,是犬戎,或者說,是豺狼人。整體呈現人型,但是長著一顆酷似犬科動物,具體的說是鬣狗的腦袋,全身密布粗硬毛發,雙足反曲的那種東西。張成在之前的教學關中干掉了一個受傷的豺狼人,后來又干掉了一個豺狼人的信使,此外他還看到了足夠多的豺狼人尸體,所以他完全可以確信自己不會認錯。
這是……如果張成獨自一人,估計已經大喊著準備戰斗了吧。但是昆吾大夫在場,四周又有那么多士兵,他總算保持了平靜,沒有作出任何沖動的舉止。
等到犬戎稍近,他才注意到所有的犬戎身上都戴著枷鎖。或者具體點說,那是正式名為“桎梏”,古華國特有的木質枷鎖。犬戎們的雙手被桎梏鎖住,脖子上則牽著長長的繩子。這些繩子和桎梏剝奪了犬戎們的自由。這些野獸一樣的人型生物已經沒有張成熟悉的那種兇狠殘暴,有的只有恐懼和畏縮。
這些犬戎也不是完整的,能夠在他們身上看到一些武器留下的傷痕,斑斑血跡凝固在他們的毛皮之上,看起來丑陋又可憐。
不需要問太多,張成下意識的就明白了,這些犬戎都是俘虜。話說,昆吾大夫率軍出擊,連續取勝,抓到大批俘虜那才是正常的事情。
有一個外來的武裝士兵走到一個矮小的犬戎面前,用手粗暴的拉住對方耳朵,迫使犬戎俘虜抬起頭。他仔細的看了看,然后沖著同伴那邊喊了一聲。那姿態,讓人立刻想起了花鳥蟲魚市場上,人們挑選貓狗寵物時的樣子。而張成也迅速的想明白了:這是奴隸貿易。
張成不管怎么說,那也是接受過華國正統教育的。所以哪怕不是特別熟悉,至少也懂得“奴隸制”這么一個詞。
歷史教科書書上,很清楚的說明奴隸制是古代生產力下的社會制度,二戰俘則是古代奴隸的重要來源,甚至是首要來源。而他眼前看到的一幕,正是一場古代的奴隸貿易。作為戰爭勝利者的昆吾大夫,正在把自己抓到的大批俘虜賣掉。
奴隸制度……古老的,黑暗的,不人道的制度。
雖然很清楚的明白這些豺狼人是異類,而且也明白雙方處于敵對立場。但是哪怕如此,張成依然有著對奴隸制的天然厭惡。這只能說是曾經生活在文明社會的最后一絲殘余了。
不過理智也告訴他,同時張成也能夠想象,別看這些豺狼人淪為俘虜之后要被作為奴隸賣掉,但是如果是人類變成豺狼人的俘虜,那真的太過于悲慘了——不需要問也明白,這是他甚至不愿意去想象那種場面。別看奴隸制很黑暗,但是實際上這已經是很仁慈的。看看難民營外賣的那座京觀,你就明白沒有奴隸制,俘虜會是一個什么下場。而且這是異族異類,以地球人類的審美來說是很丑陋的怪物。也許正是因為這種種,讓張成最后雖然心里不喜歡,但是至少能隱藏在心里。
這番買賣還是耗費了相當長的時間。被俘虜的犬戎一個個的被審視,檢查,然后討價還價。按照黃公的說法,犬戎不懂耕種,但是作為礦場的奴隸還湊合。此外相對人類來,犬戎也能適應一些比較惡劣的環境。當然,因為他們嗅覺特別靈敏,所以極少部分最溫順的應該能夠得到被養在貴族家里的資格。
要特別說明的是,如昆吾大夫,或者如楚人商隊的首領,這種身份的人其實是不參與具體買賣討價還價的,只是站在一邊看著。負責討價還價的是一名昆吾大夫的部下和楚人中負責相關事務的人。雙方爭來吵去,不停的作出種種威脅的手勢,臉都紅了。而昆吾大夫則和商隊首領非常禮貌的彼此說著一些問候和閑聊的話。而黃公和張成,則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只是拱手站在一邊聽著。
一開始的犬戎都是些看上去比較強壯的年輕人(張成只能估摸著個大概,畢竟是異類,他對于判別豺狼人的年齡沒什么把握),接下去就是有一些老弱病殘了。這些俘虜的討價還價的更加厲害。不過張成有些驚訝于一些明顯已經受了重傷,甚至殘廢的豺狼人也被賣掉了。
“楚人買這些……”張成找個了空子,悄悄的問身邊的黃公。“做什么?”這些俘虜都半死不活的,明顯已經沒有被奴役的價值了。
“啊,祭祀。”黃公回答。
祭祀……話說隱約覺得自己察覺到這個世界隱藏的另外一面。
不過他沒有時間想更多,因為下一隊俘虜被帶上來。這一次可不全部都是豺狼人了。有一些明顯是人類呀!
怎么回事?他忍不住看向黃公。不過在他話出口之前,黃公就已經做出了回答。
“張成公子不必介意,”黃公說道。“犬戎之中,也有一些周人的叛徒。而且這邊也有一些罪犯,昆吾大夫也就一次性全部處理掉了。”
這么一說,好像也很合理。不過不得不承認,看著一群豺狼人被當做奴隸賣掉是一回事,看著一群人類被當做奴隸賣掉是另外一回事。某種難以形容的本能沖動讓張成忍不住在人群中環顧,卻意外的看到了一個自己認識的人。是嘉。
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一邊握著韁繩駕馭戰馬,一邊和張成聊天的甲士了,而是手上戴著桎梏,脖子上牽著繩子,準備被賣掉的奴隸。不止如此,他身邊比較緊密的位置還有一個女人,雖然在哭泣,但是依然貼在嘉身邊,懷里還抱著一個孩子。
嘉的臉上雖然比較臟,但是依然能看出來面無人色,只有充斥著絕望的死灰。
“等等,黃公,這個是……”
“戰陣之上背主潛逃,幾乎誤了大事。”黃公輕描淡寫的回答道。“一家三口貶為奴隸發賣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也幸虧最近為了勝利而剛剛舉行過對祝融大神的祭祀,否則……哼哼……”他對于這個嘉沒有半點好感。事實上,他已經對這些國人野人什么的高度警惕了,盡量不讓他們干那些重要的事情。可惜事實證明哪怕是小事情,這些國人也干不好。唯一值得的信賴的還是士人呀。一想到差一點就辜負了昆吾大夫的信任和托付,他就忍不住狠狠的瞪了嘉一眼。當然相隔這么遠,后者根本沒辦法注意到。
不過張成可不是這么想的。他知道嘉遭殃完全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如果自己在進地下城之前,就和對方做好細致溝通,想來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可惜那個時候自己根本沒想這么多,完全沒料到自己的一舉一動會對這個世界的土著們造成重大影響。
雖然說兩個負責價格商議的官員討價還價中都爭持得面紅耳赤,但是實際上買賣的進展還是很快的。仔細觀察可以發現,他們也并不是為每一個奴隸討價還價,基本上是一批人一個價格。一批奴隸中,少的也有十來個,多的則一次幾十個。所以說話之間,拍賣的順序已經輪到嘉前面的位置,也就是幾個人類奴隸身上。
這幾個俘虜都是青壯年,其中一個身上穿著破爛的皮甲,一看就知道是個戰士。這應該就是和犬戎同流合污的家伙的,估計是申候的部下什么的,在戰斗中被昆吾大夫擊敗并俘虜。
這幾個人類的價格顯然和之前豺狼人價格是不同的,兩名官員在那里激烈的對峙著,用言語為武器彼此交鋒,各自都想為自己的君主好好的爭取盡可能多利益。
“那個,大夫……”張成忍不住上前一步,喊了一聲。
昆吾大夫轉過頭來,紅色的頭發宛如火焰一樣在飄舞著。一種莫名的壓力讓張成突然之間喉嚨發干,心里想說的話就堵在喉嚨口,死活說不出來。
昆吾大夫看著張成。“你是想給嘉說情嗎?”他問道。不等張成回答,他就繼續說道。“我要賣掉他,是因為背主這種事情,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你不管心里存著什么樣的善念,但他不一定會接受。你以為這次寬恕,就會讓他感激你嗎?大半的可能是他對你懷恨在心,認為自己遭到的噩運是由你導致!休說什么感恩圖報,只怕是日后有機會就會狠狠的報復!”他停頓了一下,表情慢慢變得柔和了一點。“我這么說的明白了,你還是想要?”
張成點了點頭。雖然他也不喜歡背叛之類的事情,但是這件事情上,嘉真的是無辜的。就算日后懷恨什么的,他至少能夠理解。
“也罷。”昆吾大夫突然輕聲說道。他沖著遠處叫了一聲,那個剛才還熱火朝天和對方討價還價的官員立刻屁顛屁顛的跑了過來。接下去事情不消說——昆吾大夫稍微吩咐了幾句。嘉和他的家人就脫離了發賣的行列,被人帶走了。
必須要說,這些“古人”做買賣的速度還是很快的。前后估摸著大概有半個小時吧,這場買賣就基本結束了。俘虜被轉交給楚人商隊,并被一隊隊的帶離營地。楚人商隊中,大部分的戰車和步兵在前,少量的步兵分散四周,監督著奴隸的隊列,而少數戰車部隊則跟在奴隸隊列的后方。卻不知道為何此時天色已晚的時候他們還要離開,只能估摸著他們在難民營外很近的位置有一個營地,只是將奴隸趕過去而已。
在商隊部分人已經離開,部分人尚未離開的時候,一個豺狼人突然不知怎么掙脫了桎梏和繩索,沖著曠野玩命狂奔而去。但是他的逃亡之旅注定是短暫的:一輛戰車從后方趕上,一下子將他撞倒在地。幾名車上的武士隨即從車上跳下來,圍住了那個豺狼人。然后,大概十幾分鐘的時間,戰車回來了。車上的楚人戰士豎立起了一根長桿,一副豺狼人毛皮懸掛在長桿上。
雖然很清楚這是威嚇俘虜的行動。但是這種簡直就是茹毛飲血的野蠻行徑還是讓張成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這種野蠻兇殘的世界……可真的沒有任何后悔藥可以吃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