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駒過隙,三旬光陰匆匆消逝。
  祁真在陳玄入神誥宗的第二日便離開山門,親自前往風雪廟,欲以一件半仙兵,十二道神符換取陳玄的本命瓷。
  風雪廟宗主對此并無異議,阮邛也竭力促成此事,奈何宗門之中的一眾長老與供奉并不滿足祁真提出的條件。
  祁真已是仙人境修為,自是有恃無恐,但此地終究是風雪廟的山頭,他若是在此地出手,便等同于問道一宗,難免得不償失。
  最終此事只能擱置,無有定論。
  陳玄得知此事后,倒也不甚吃驚,任誰知曉到嘴的鴨子飛走,難免都會心生不滿,但只要尚未徹底撕破面皮,就還有回轉余地。
  退一萬步說,即便他日風雪廟真要借此威脅陳玄,也不過是一場問劍罷了。
  神誥宗本就建在南澗國天地靈氣最為充沛之地,又有大陣聚攏山河,雖不能讓修士瞬息破境,但勝在細水長流,是一座宗門真正的底蘊所在。
  陳玄久居在靈氣稀薄的驪珠洞天之中,直至離開小鎮,才得以直面整座天下的大道。
  奈何有楚夫人和祁真這兩個天大意外,讓陳玄一直陷入奔波之中。
  祁真為陳玄破例獨開一峰,不許宗門弟子隨意出入,陳玄終于可以靜心問道,潛心練劍。
  陳玄臨溪結廬,以“云瑯”二字命名此山,成為一峰之主。
  清晨,云霧繚繞,溪水潺潺。
  陳玄來到屋外,盤坐在溪邊青石上,靜靜吐納,一山云霧隨他鼻息而動,三把飛劍自穴竅鉆出,在云上溪中飛掠。
  “你倒是氣定神閑。”
  女冠立在山溪上游,俯身掬了一捧溪水,輕輕在白鹿背上摩挲。
  賀小涼望著陳玄,眼波流轉。
  “氣不定何以修大道?
  神不閑何以問長生?”
  陳玄睜開雙眸,即便他已刻意壓制心湖漣漪,卻心緒依舊不免有幾分起伏。
  賀小涼與他的某一位故人太像了,不是形似,而是眼眸之中,有著一分隱藏極深的柔弱。
  “陳師兄所言甚是,小涼受教了。
  只是宗門之中俗人太多,見不得你獨占一峰靈氣,難免會有些流言蜚語。”
  賀小涼牽著雪白麋鹿,緩緩走向陳玄。
  說來也奇,這頭雪白麋鹿天生便可辨別一個人的福緣如何,它總是想要親近陳玄,但每一次都會在他面前三尺處躊躇不前。
  “青酒紅人臉,財帛動人心。
  山上神仙也好,山下凡人也罷,其實一般無二。”
  陳玄笑著將手指在溪上點了點,白淵化作一道流光,瞬息入水,化作一條白魚,朝著山下去了。
  賀小涼輕輕撫摸白鹿的脊背,它不知怎的竟是邁開步子,朝著陳玄奔來了。
  “師兄道心通明,難怪陸小師叔會收你為徒。”
  賀小涼來到陳玄身側,卻不去看他的面龐,只怕心湖再次波動。
  “聽說你已入龍門境?”
  陳玄在白鹿耳后輕輕撓了撓,它擺了擺腦袋,隨即雙眼瞇起,很是享受。
  “這境界來的蹊蹺,我總覺得不是什么好事,可陸師叔卻說這是我的福緣,我是想不通什么福緣能夠讓我連破觀海、龍門兩境的桎梏了。”
  賀小涼苦笑著搖了搖頭,并不為此感到喜悅。
  “你與我年齡相仿,境界卻比我足足高出一境,看來那福緣冠絕一洲之說,的確不是空穴來風。”
  陳玄微笑著起身,白鹿抬起頭顱,蹭了蹭他的衣衫。
  “福緣再怎么驚人,終究不是實實在在的境界。
  山上修士習慣了以力壓人,誰會在意你的氣運是否深厚?”
  賀小涼長嘆一聲,望向遠方的那座清涼山,這些時日,她甚至不愿住在那座山中。
  “是啊,世人都習慣以力壓人,你我又如何能夠免俗?”
  陳玄心念一動,云上溪中的三把飛劍瞬息而歸,鉆入他的穴竅之中,不斷以劍氣淬體。
  那枚道祖親手所植的養劍葫,還在阮邛手中,也不知陳玄何時能與他再見。
  “賀師妹,你的火法修的如何?”
  陳玄側過頭,笑著望向那年輕女冠。
  “小涼愚鈍,對于火行道術只是略通一二。”
  賀小涼淺淺一笑,也不見她念動口訣,只是衣袖一抖,便有一條栩栩如生的火蛟自左袖而出,瞬息入右邊袖口。
  “師妹過謙了,如果這也能叫略通一二,那么世間便無有精通火法之人了。”
  陳玄一指點在溪澗之上,便有一方圓形三足小鼎懸在空中,其上銘文遍布,還有一道道符箓隱現。
  “師兄這是要煉丹?”
  賀小涼詫異地望向那尊小鼎,她已然嗅到了鼎中一絲殘余的丹香。
  “以此堵眾人悠悠之口罷了。”
  陳玄無奈一笑,似乎真是為神誥宗中人煉丹,但其中的真正緣由,只有他自己知曉。
  賀小涼聞言沉默片刻,隨即再次揮動衣袖,一道火蛟縈繞在圓鼎底部,將那溪澗灼得水汽彌漫。
  陳玄以精氣神三昧養就離精,吐出一道三昧真火,融于那火蛟之中,離火之氣更盛。
  “好厲害的火法!”
  賀小涼詫異地望向那由蛟化龍的赤火。
  她知曉陳玄的家鄉在驪珠洞天,照理說應當是無有半分修為,可他分明已是觀海境境界,又擅使火法,難不成那位圣人是他家親戚?
  陳玄并不知賀小涼心中的疑惑,即便知曉了,多半也是一笑置之。
  他不斷揮動衣袖,玄黃、牡蠣、礬石、赤石脂……一種種丹材不斷落入鼎中,逐漸化開。
  “陳師兄,我雖不通丹道,但也曾聽人言及此事,浩然天下的丹鼎大宗,煉丹似乎都需一味天材地寶做主藥,為何師兄用的卻是些凡俗藥材?”
  賀小涼不愧是神誥宗的玉女,單是這份見識,便已超過了寶瓶洲大半的年輕修士。
  “我的煉丹法門的確有些特殊,不過丹道高處,終究是殊途同歸,倒也不必在意這些小節。”
  陳玄兩袖飄動,溪水一股股懸在空中,逐漸合流,將圓鼎包裹其中,火蛟依舊在不斷肆虐,將鼎中丹材融為一處。
  兩個時辰匆匆而過。
  賀小涼鼻翼輕動,似乎嗅到了什么。
  “水火相濟,神丹已成。”
  陳玄笑著望向圓鼎,雙袖一攏,便有三十六粒丹華飛出。
  他再次將手指在溪水中點了點,那條白魚逆流而上,丹華入水,白淵瞬息躋身玉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