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清晨。
  海浪從很遠很遠的地方拍來,由一條白線化成一道大浪。
  青衣道人立在小舟之上,他望著那近在咫尺的陸地,卻不敢踏足。
  他是一個道人,破開五境的道人,但他卻并非是天啟境界,而是無距。
  他是道門猶如定海神針般的存在,但他卻并不愿做昊天的狗。
  按道理來說,即便他并未涉足天啟,依照他如今的境界,也足以橫行于世,即便世間猶有夫子,但他想要離開這片海應該不是難事才對。
  但他真的不敢。
  因為他身前的這根棒子也是無距境界。
  名為陳某的道人嘆了口氣,他望向那片很高很高的天空,喃喃自語。
  “你怎么還不覺醒?夫子怎么還不登天?這讓我怎么辦?難不成再找一個漁女生個孩子?”
  陳某當下很憂郁,頭頂有昊天,世間有夫子,幾十年前還有一個軻浩然,他這樣天資絕倫之輩,竟是被始終被壓得抬不起頭來。
  就在陳某嘆氣的那一瞬間,在距離南海很遠很遠的地方,在那一座長安城中。
  桑桑正立在院中練劍,她每揮一劍,面色便痛苦幾分。
  衛光明立在屋中,察覺了異常,他連忙沖到院中,兩指夾住桑桑劈下去的一劍。
  衛光明一指點在桑桑眉心,昊天神輝順著那根手指,逐漸涌入桑桑體內。
  此刻的桑桑就似一塊冰,昊天神輝自她體內透過,卻難以融化其中的寒意。
  “你教她的是什么破劍術?”
  衛光明呼吸逐漸加重,一股難言的怒意充斥在他的胸膛,他收回手指,一指點向院外。
  通玄劍館,陳玄正立在院中,手把手地教導著幾個握住木劍的孩子。
  一道光芒自院外襲來,不過小指粗細,但卻格外精純,純粹的光明,帶來了炙熱的溫度。
  院中養著的幾盆花草瞬息枯萎。
  陳玄一指點出,恰好阻遏了那道光芒的去路。
  劍氣在指尖綻開,光芒綻開,化作斑駁光點,消散在空中。
  孩子們抬起頭,眼眸之中閃爍著憧憬的光。
  “你們且待在院中練劍,待我去買些橘子。”
  陳玄對著這群孩子安撫道,接著便走出了劍館。
  劍館距離老筆齋不過是百步的距離,很快,陳玄便進到老筆齋院中。
  “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今日你就別想走出這個院子了。”
  陳玄立在檐下,靜靜地望著身陷光明之中的師徒二人。
  衛光明將昏厥的桑桑扶著盤坐在地,雙手按在她的肩上,企圖用這種方式驅散她體內的寒意。
  “你教她的是什么劍術?竟使得她的寒疾加重?”
  衛光明抬起頭,此刻已無法從他的臉上瞧出怒意,相反,那張蒼老的面孔之上,有的只是一片平靜。
  或許衛光明自己也不知道此時自己為何會平靜下來,但是陳玄知道。
  因為他的兩只手掌觸碰到了昊天。
  “如你所見,她所練的不過是世間最根基的劍招,能有什么害處?
  倒是你不分青紅皂白便出手,擾了我劍館的安寧。”
  陳玄緩緩走向盤坐在地的二人,他一邊說話,一邊凝聚三昧,自掌心攢出一團火焰。
  衛光明一心替桑桑祛除寒意,無暇他顧,只能眼睜睜看著陳玄動作。
  陳玄伸出一指,徑直點在桑桑眉心。
  那團真火化作絲絲縷縷,縈繞指尖,一點點滲入桑桑的肌膚。
  三昧真火不同于凡火,乃是精氣神煉出三昧,養就離精,若是施展之人不肯收了神通,那便只有真水才能將其覆滅。
  可就是這樣的真火,卻沒能在桑桑面上留下一絲痕跡,反而石沉大海,再也不見半點影蹤。
  “你究竟在故弄什么玄虛?”
  衛光明調動磅礴念力,牽引天地元氣化作昊天神輝,瘋狂地涌入桑桑體內。
  一位曾入天啟境界的道門高人,施展全力綻放昊天神輝,卻對一個尋常小姑娘的寒疾束手無策。
  “她究竟是什么人?”
  衛光明終于察覺了桑桑的異常,但他又開始在心里質疑自己的想法,畢竟桑桑是那樣純凈,就像是一塊琉璃。
  “我怎么也沒想到,你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到來。”
  陳玄笑著收回手指。
  桑桑睜開了眼。
  她笑了笑。
  于是夫子降臨這座小院。
  “我實在是想不到你為何會在這個時候降臨人間。”
  夫子望著那一張面孔上顯露的兩種笑容,苦著臉笑了笑。
  “她才是冥王之子?”
  衛光明感受著體內不斷消逝的力量,驚愕地望著身前那道瘦小身影。
  桑桑站了起來。
  她年紀還不算大,所以個子也不算高。
  但在此刻,陳玄覺得桑桑幾乎比夫子還要高。
  桑桑的目光停在了陳玄腰間,透過葫蘆,依稀可見其中浩瀚的空間,還有那一把金黃璀璨的長劍。
  “你的劍斬去了一絲光明。”
  桑桑再次笑了起來。
  夫子也笑了。
  “你猜我們為何不封禁此劍的氣機?”
  桑桑的臉本來很黑,此刻卻很是白皙,但聽到夫子的話,她的臉色又黑了起來。
  陳玄一劍斬出。
  長安城陷入一片黑暗,是純粹到并無星光的黑暗。
  “是啊,我的劍可以斬去光明,但不只是那一絲。”
  陳玄笑呵呵地望著桑桑。
  長安城真的陷入了絕對的黑暗,就像是神殿之中天諭大神官見到的畫面一般——陳玄身著一襲白衣,卻吞沒了世間所有的黑暗。
  “還不動手?”
  陳玄憑借著記憶望向夫子的方位。
  “急什么?桑桑都不急。”
  黑暗中,夫子的聲音各位沉靜。
  是啊,桑桑都不急。
  夫子始終都不曾把昊天和桑桑混為一談,畢竟,即便可以漠視人間的所有人,桑桑也無法忘記寧缺。
  所以夫子奪過了那一把人間之劍,將本屬于自己的人間之力灌注其中,一劍刺向桑桑眉心。
  “書院凈出了些強盜。”
  陳玄無奈罵道。
  衛光明跌坐在地上,依舊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他下意識地望向天空,卻只能看見黑暗。
  他叫衛光明,可此時光明在何處?
  桑桑醒了過來,她的肌膚還是那樣黝黑。
  于是長安城恢復了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