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入秋了。
  陳玄站在書館的房檐上,伸手摸了摸風。
  “要來了。”
  陳玄喃喃。
  遙遠的地平線,一個身著紅衣的男人騎著馬奔馳而來。
  殘劍坐在書館里發呆,是的,只是在發呆。
  一眾學徒依舊有條不紊地過著各自的生活。
  大家都知道秦軍會來。
  “只是不知道會來的這么快。”
  陳玄從白鴿的腿上取下一根銅管。
  “秦軍已至邊境。”
  簡短的六個字,隱約可見尸橫遍野。
  來自咸陽的那位在下一盤大棋,十六路的棋盤可以誕生出無數種結果,那么以天下做棋盤,只會更加復雜與困難。
  “不過棋局再怎么變,最終的結果也只有輸或者贏。”
  陳玄輕巧地躍下房檐。
  一個紅衣男子站在門外。
  殘劍正在沙板上練字。
  陳玄躲在門板的陰影里獨自下棋。
  當然,也順便偷聽。
  “好字。”
  紅衣男子雙手負后,緩緩開口。
  “你懂字?”
  殘劍沒有抬頭。
  “筆鋒之間有劍氣,自然是好字。”
  殘劍抬起頭。
  “你和我的一個朋友很像。”
  紅衣男子愣住了,許久才反應過來。
  “陳玄在此處?”
  殘劍沒有回答,只是看向身側。
  “好久不見,無名兄。”
  陳玄笑著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如同螞蟻。”
  陳玄再次立在房檐之上,他看著地平線涌動而來的密集黑潮,嘲諷地笑了笑。
  “群蟻噬象。”
  殘劍站在他的身后,冷冷地開口。
  “大廈將傾。”
  無名站在屋檐下,看著被大軍激起的漫天沙塵。
  “咬文嚼字!”
  飛雪聽見幾個大男人此刻還有心思談笑風生,不由得一陣氣急。
  秦軍擅弓箭,每到一處,先以箭雨開道。
  一個個盾手自軍陣中出列,快速移動到陣前。
  弓手緊隨其后出列,依次躲在盾手之后。
  近萬名弓弩手開始拉弓搭箭。
  “風、風、風。”
  秦軍齊齊喝到,聲音整齊,響遏行云。
  “嗖、嗖、唰……”
  一支箭并不可怕,十支箭不過爾爾,一百支箭不過是一聲響。
  當一萬支一齊飛來時,天空密密麻麻一陣暴雨,木質結構的書館被一陣箭雨瞬間貫穿。
  一支箭穿透窗戶,射向一個正在練字的少女。
  “噗嗤……”
  那是冰冷的箭頭進入肉體的聲音。
  一直未曾慌亂的學生們開始四散而逃。
  “慌什么慌?秦人能夠滅絕我們的國,拆散我們的家,但是絕不可能滅了我們的字,都回來,練字。”
  瘦削的老者立在臺上,他的聲音鏗鏘有力。
  眾人聞言精神一震,開始朝著各自的位置而去。
  一個男子剛剛坐下,就被一支箭穿頭而過。
  女子拔掉插進大腿中的箭矢,釀釀蹌蹌地坐了下去。
  老者坐在臺上,面色堅毅,毫無懼色。
  無名回首看了看正在為他寫“劍”字的殘劍,提劍走出了門外。
  “我去擋箭。”
  殘劍淡定地拔掉深入沙板的箭頭,繼續寫字。
  飛雪看了看無名的背影。
  “你擋不住的,讓我來。”
  無名置若罔聞。
  陳玄騰躍至房檐之上,開始了每日一千次的拔劍。
  每一次劍光閃動,都伴隨著數十箭頭的墜落。
  飛雪出門太急,未曾配劍,她揮舞著衣袖,每一次揮袖,都卷走一堆箭矢。
  無名笑著立在書館正門口,左右騰挪,擋下凌厲刺來的箭矢。
  秦軍的箭矢當真如同暴雨傾盆,一陣接一陣,書館化身成為了一個巨大的刺猬。
  好在暴雨終有盡時,箭雨也是如此。
  箭停了。
  “你的劍術不錯。”
  飛雪輕笑,眉眼彎彎。
  無名收劍入鞘。
  “你的劍術也不弱。”
  陳玄從上而下,以指撫劍,等到劍身微顫,這才收劍。
  數不清的書簡圍成一個巨大的圓,眾人坐在其中。
  “所以,你和長空又演了一場戲?”
  陳玄給鄰座的無名倒了一碗酒水。
  殘劍跪坐在兩人對面,沉默著看著矮幾上的槍頭,身旁的侍女給他倒了一碗酒。
  “我與秦宮七大高手,追逐長空月余,終于在幾日前將其“斬殺”。”
  無名淺嘗了一口,開口道。
  “莫非,你的劍快到可以傷人而不死?”
  飛雪遠遠地坐在殘劍身側,她看著無名有些滄桑的臉龐,好奇的開口。
  無名沉默一陣,點了點頭。
  他起身握劍,走到空地正中。
  “此處距書簡幾步?”
  殘劍看了看他的劍。
  “約莫十步。”
  無名笑了笑。
  “那就十步。”
  拔劍,挑起酒碗,身體和酒碗一起騰躍而起。
  片刻后,四周幾丈高的書簡紛紛崩塌,無名回到原地,酒碗穩穩地落在無名的劍尖處。
  幾息之間,四周無數書簡中聯結竹片的繩子被盡數斬斷。
  陳玄呆愣地端著酒碗。
  “說好的沒有劍氣呢?”
  陳玄笑著搖了搖頭。
  飛雪驚愕地站起身。
  殘劍依舊波瀾不驚。
  “明日秦軍大營,我在那兒等著兩位,只需一人,配合我在秦軍之前演完最后一出戲。”
  殘劍一直皺著眉。
  “不能殺秦王。”
  無名面色不變,他曾經聽陳玄說起過此事。
  “你的意見似乎已經不重要了。”陳玄笑了笑。
  飛雪冷眼看著殘劍。
  “明日我會赴約。”
  無名點了點頭,走出書館,消失在暮色之中。
  殘劍盯著陳玄。
  “但愿你所言非虛。”
  陳玄笑了笑。
  “我自然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飛雪聽不懂兩人在打什么啞迷,但她的刺秦之心從未動搖。
  “你若阻攔,我會親手殺了你。”飛雪微笑著看著殘劍。
  殘劍的眉頭蹙的更深了,不過他并未言語。
  他身后的侍女卻按耐不住了。
  “小姐,你若殺主人,我定先殺你。”她很瘦弱,不過面容很清秀,清秀的臉龐與猙獰的表情融在一起,顯得格外違和。
  飛雪隨手“扔”過來一把劍。
  侍女拔出腰刀,奮力地朝著那把劍砍去,卻被巨大的力道震的跌倒在地。
  “小蹄子,就算我三年不曾碰他,你也不用癡心妄想。”
  飛雪大笑著離開。
  陳玄捂著臉,沒敢吱聲。
  殘劍看了他一眼。
  “你和無名的手中,握著的不僅僅是劍。”
  殘劍扶起侍女。
  “當然,還有很多人的命。”
  陳玄笑了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很多人,當然也包括秦王。”
  陳玄喃喃,他收斂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