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說,將頭一拱,一個倒翻筋頭,滾到旁邊大樹一邊,隱藏起來。
招得若蘭哈哈大笑。
朱文見此也不好說什么,只是笑著來替靈云脫鞋。
靈云道:“由我自己來吧。”
朱文笑道:“我們情同骨肉,這一路上還少了你的服侍?這會我幫你,你卻又客氣起來了。”
靈云道:“你這說的我要羞死了,你是妹妹呢。
我照顧你,難道還要跟你表功勞嗎?
做姐姐的才不要你記恩情!”
朱文笑道:“你忘記我不忘記,當什么緊?”
說到這里,靈云不知怎的,竟不愿她再往下說。
恰好朱文也就止住,便用話岔開道:“不要說了,做妹子的年輕,哪一時一刻不在姊姊保護教訓之下哩。
無非是見姊姊累了這多天,于心不忍,況且妹子不似日前不能動轉,所以幫姐姐擦藥姊姊,難道說還怪我嗎?”
朱文這時已幫著靈云將腳上鞋襪脫去,只見她這雙腳生得底平指斂,脛跗豐滿,皮膚白膩,柔若無骨。
近腳尖處紫黑了一片,灸手火熱。
知道火毒不輕,無暇再和她斗嘴,急忙將藥酒與她敷上。
靈云覺得腳底下一片清涼,熱痛全止,便要穿上鞋襪。
朱文勸她:“既然藥酒見效,索性停一會,再擦一次,以收全功。”
說罷,又拿了藥酒走到張陽藏身之所,見他將身倚著樹根,正在仰天呆想。
看見朱文走來,急忙問道:“齊師姐擦了藥酒,可好一些么?”
朱文正色答道:“張師弟,我們與齊師姐本是同門,相聚一年,又共過患難,情逾骨肉,彼此親密,原是常情。
你現在年歲不小,不可再像頑童那樣隨便說笑,以免外人見笑。
況且你齊師姐還有個小性兒,你要是招惱了她,就許一輩子不理你,頂好的兄弟姊妹反倒弄成生疏,多不合適呢。”
張陽與靈云在九華相處一段時日,本事平常關系,后來慈云寺再聚,卻感覺出點不對來。
而靈云自從醉仙崖誅蟒以后,知道自己還有許多塵緣,驚心動魄,抱定宗旨,與張陽疏遠。
及至他二人成都相見,在碧筠庵、辟邪村兩處住了多日,張陽因他是峨眉掌教之女,便常尋靈云親近。
起初靈云還狠著心腸,存心不理。
張陽不知是何原因,好在同門小弟兄甚多,與笑和尚、孫南等親近。
靈云也不去理他,雙方也就日益地疏遠。
偏偏這一班小弟兄們靜極思動,互相約成兩組去探慈云寺,無形中又共了一次患難。
后來張陽貪功,中了曉月禪師的妖法,靈云舍死忘生,將他救回。
張陽從迷惘中醒來,看見靈云在旁,情急悲泣,心中不由得起了一種感動。
偏偏嵩山二老又命靈云陪他取烏風草,路上朝夕相處。
他二人感情漸漸有些升溫,起初生疏原是矯情做作。
好些日在患難中朝夕相處,彼此在不知不覺中,心情上起了一種說不出的變化。
也并不似世俗兒女,有那燕婉之求,只覺你對我,我對你,都比別人不同似的。
因此形跡之間,自然有許多表現。
心里頭本是干干凈凈,可是一聽旁人語含譏諷,便都像有什么心病似的,羞得滿臉通紅。
剛才張陽因靈云示意他回避,便躺在樹后,仰天默想,男女之間為何要拘這形跡?
又想起自己那幾段情緣,唉......
正在胡思亂想,被朱文走來數說了一頓,很覺自己心虛。
雖然這般想法,以為朱文說的話大無道理,說得他不服,可是臉上不知怎的,依舊羞起兩朵紅云,做聲不得。
只得把眼仰望天上的浮云,順手折一枝草花,不住在手中揉搓。
朱文以為他于心有愧,無話可答,記掛著靈云還要擦藥上路,便將藥酒與他敷了一遍,又走了回去。
若蘭已然走開,只靈云一人坐在草地上,低頭看著那一雙腳出神。
朱文遠遠點了點頭,也不說什么,走上前來,二次與她將藥酒敷好。
靈云見腳上已然一絲不覺痛苦,恐怕張陽走來,忙將鞋襪穿著整齊,站起身來。
舉目往洞后一望,只見福仙潭內火焰高舉,上沖云霄,轟隆嘩啦之音不絕于耳,看去非常驚心駭目。
靈云便問朱文:“若蘭往哪里去了?”
朱文說道:“她適才好似忘了什么要緊事似的,如飛一般跑進洞中。
我問她,她說去去就來,沒對我說為什么事。”
二人正說到此地,忽聽一陣呼呼之聲,狂風大起,洞后火焰愈熾,熱氣逼人。
張陽從樹后跑將過來,尋著適才脫的那雙草鞋。
剛剛穿好,瞥見若蘭身上背了一個包裹,滿臉通紅,從洞內飛身出來,還未到三人跟前,口中大叫道:“姊姊們快駕劍光逃走,這里頃刻就要崩裂了!”
言還未了,先自騰身而起。
靈云等三人見若蘭那般惶急,不敢怠慢,拾起地下的烏風草,飛身便起。
這時腳底已在那里搖動,一轉瞬間,轟隆一聲巨響過去,接著劈啪劈啪,好似萬馬奔馳的聲音,無量數的大小石塊樹木望空迸起,滿天亂飛。
不是三人飛起得快,險些被那碎石打著。
三人在空中,見適才站立的那一個山坡,平空陷了一個無底深坑,一大股青煙由地心筆直往上激射起來,迎著日光,變成一團火云。
接著地底噴出數十丈高的烈火,泥石經火化成液體,飛濺滾沫,許多樹林濺著火星,燒成一片。
那一座紅花姥姥所居的洞穴石室,已不知去向。
再望福仙潭那邊,業已變成一片火海。
那未經噴火之處,經這一番大地震后,周圍數十里的大小樹木,有的連根拔起,有的憑空震動,一座名山勝景,洞天福地,在這一剎那間,竟會變成泥坑火海。
無怪乎人世上的崇樓杰閣,容易變成瓦礫荒丘了。
靈云見火勢逼人難耐,招呼一聲,正等飛身同行。
若蘭道:“姊姊且慢,還有一點事。”
張陽等三人隨她回轉身來,才看見相距不遠,有兩個小小的峰頭,便隨若蘭飛身到了峰上。
想是天留勝跡,不愿教它全化灰燼,這樣小小一座山峰,竟是巖石幽奇,花明柳媚,居然絲毫沒有受著地震山崩的影響。
四人到了上面立定,往來路一看,只見數十處烈焰飛空,砂石亂飛,天已變成紅色,幸喜還是逆風,大家已是熱得遍體汗流。
張陽不耐炎熱,正要催大家快走,忽見若蘭望著福仙潭跪倒,重又大哭起來。
靈云、朱文正要上前勸慰,忽見福仙潭內火焰越來越大,一會工夫,騰起一塊畝許大的彩云,停留不散。
倏地一道紅光,往空沖起,紅光中一個遍體通紅、奇形怪狀的赤身女子,由那塊彩云籠罩著,直往四人站立的那座山峰飛來。
靈云等三人疑是火坑中出來怪物,正要準備放劍。
若蘭哭道:“姊姊們休要造次,這是我師父啊!”
靈云連忙止住朱文、張陽,跪伏在地。
說時遲,那時快,那紅光中女子已飛到四人頭上,含笑向著下面點了點頭。
然后電閃星馳,往西南方向飛去,日光底下,依稀看見一點紅星,轉瞬不見。
若蘭看見姥姥已然成道,尸解而去,悲哭了好一會。
張陽等三人費了若干唇舌,才將她勸住。
便邀她同到嵩山見了追云叟,送上烏風草復命之后,再同回九華,引見到妙一夫人門下。
若蘭哽咽著說道:“妹子此后一任姊姊們提攜照顧,只要不離開姊姊,我全去的。”
說時,拉著靈云、朱文的手,越加顯得小鳥依人,動人愛憐。
靈云便問若蘭是否還要回到桂屋走一趟,若蘭道:“要緊的東西全在身邊,去不去均可。
只是那里還有姊姊們的東西呢。”
靈云道:“我們也沒有什么東西,只有來時,因為文妹病重,張琪兄弟贈的被褥包裹。
現在文妹病愈,也用不著那些東西;況且東西已然污穢,也不好還人。
既是蘭妹不愿回去,就算了吧。”
朱文因在姥姥洞中聽張陽說起桂屋中景致,昨日病中不曾領略,想去一看。
靈云拗她不過,只好同去。
四人到了桂屋一看,那株參天老樹業已震斷,幸喜桂樹不曾被火延燒,桂屋中零星用品遺了一地。
若蘭忽然看到一個小盒,便拾起揣在身上。
靈云便問何物。
若蘭道:“這便是妹子將這樹上所結的桂實制成的香未,本沒想帶著走,被我回來無心撿著,留在這里白糟踐了可惜,將它帶到九華,無事時點著玩吧。”
靈云因若蘭說起那香,猛想起昨日在澗邊,幸而留神身上沒有沾著污穢,連日風塵勞頓,且喜事已辦完,還添了一個山林閨伴,非常高興,便想到那溫泉中洗一回浴,商量分班去洗。
若蘭道:“不是姊姊提起,我還忘了呢。
那日背朱姊姊去洗澡時,裹她的那一塊被單,連同妹子外邊披的那一件披風,因為沾了一點污穢,妹子曾把它洗凈,晾在石上,忘了去取。
妹子在此山過慣了暖和歲月,九華高寒,原用得著。
況且那披風又是先師所賜,更不該將它隨便丟失。
等我去將它取來吧。”
說罷,四人一同走到澗邊,且喜溫泉無恙,只是水越發熱了些。
商量既妥,還是張陽在澗上巡風,靈云等三人洗完,再讓他洗。
這樣輪流洗浴完畢,大家上來休息了一會,又互把破潭和朱文、若蘭遇見飛龍師太師徒的事說了一遍。
原來適才靈云、張陽雙雙下潭之時,朱文、若蘭在上面看見五彩光華當中,張陽腳往下一墜,與靈云同時一聲驚叫,大吃一驚,幾乎飛身下去援救。
再定睛用目一看,他二人已是駕起劍光,飛往西南角上,知道不曾失腳,才放了寬心。
久聞奇石、神鱷的厲害,正想看個究竟,忽與若蘭同時聽見紅花姥姥呼喚,叫若蘭同朱文快去后洞,并說她們站的那塊大石就要崩裂。
朱文聞言大驚,不放心張陽、靈云在下面,想要招呼他們。
若蘭只說無礙,姥姥現在已被敵人包圍,危險萬分,催她快去。
朱文只得半信半疑,隨著若蘭,二次從石洞中回轉原來姥姥洞府。
才得現出身來,便聽天崩地裂一聲巨響,前洞業已塌坍。
前面站立一個二尺來高、長得嬰兒一般、渾身通紅的女人,身上發出十余丈的紅光,與昨日林中所遇的飛龍師太及師徒二人苦苦相持。
若蘭見了大驚,忙喊:“姊姊快上前,我師父已被這老賊婆害了。”
說罷,幾乎哭出聲來。
朱文早已料到那紅色女嬰定是姥姥煉的元嬰,不俟若蘭說完,肩微動處,一道金光如蛟龍一般飛上前去,抵住來人四道青灰色劍光。
那元嬰見朱文上前,急忙往后便走,若蘭道:“姊姊休放這二個賤人逃走。
妹子送家師回洞,去去就來。”
說罷,隨那嬰兒如飛轉回后洞。
那飛龍師太起初以為朱文人單勢孤,原未放在心上,誰知一交手,才知來人飛劍竟非尋常可比。
本來昨日樹林交手,朱文因剛剛恢復,沒有動手。
今天聽紅花姥姥已被她師徒所害,怎肯相容。
劍剛發將出去,運用她父母真傳,一口混元真氣噴將出去。
頭一個先遇著金鶯的劍光,金鶯剛覺著來人劍光厲害,重于泰山,知道不好,想要撤回,已來不及,被朱文劍光往下一壓,立刻將她真氣擊散,化為一塊頑鐵。
飛龍師太知道自己這個徒弟絕非來人對手,忙叫金鶯退將下來。
一面用自己劍光迎敵,將手從腰中掏出一個葫蘆,將在廬山多年修煉的綠云瘴放了出來。
這時恰好若蘭趕到,將飛劍放出,雙戰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