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鳳自從安樂島回來之后,平時在宮中已不赤身露體。
僅有時出來采海藻,一則嫌濕衣穿在身上累贅;二則從安樂島回來時忘了多帶幾件衣服,恐被水浸泡壞了,沒有換的。
好在海底不怕遇見生人,為珍惜那身衣服,總是將它脫了,方始由海眼里泅了上去。
這次因為得了夢兆,走得太忙,走過宮門外避水牌坊,方才想起要脫衣服時,身子已穿進水中。
反正渾身濕透,又恐外面真個有人相候,便不再脫,連衣泅升上去。
鉆出海眼一看,海底白沙如雪,翠帶搖曳,靜影參差,亭亭一碧,只有慣見的海底怪魚珍介之類,在海藻中盤旋往來,哪里有甚人影?
正好笑夢難作準,白忙了一陣,反將這一身絕無僅有的衣履打濕。
隨手拔出身后寶劍,打算挑那肥大的海藻采些回宮享受。
劍才出匣,便見一道長虹也似的光華隨手而起,光到處,海藻紛紛斷落。
只嚇得水中魚介紛紛驚逃,略挨著一點,便即身裂血流,死在海底。
初鳳先時在宮中舞劍,只覺光霞閃耀,虹飛電掣,異常美觀,卻不想這劍鋒利到這般地步,生物遇上,立地身死。
不愿誤傷無辜魚介,見劍上一繞之間,海藻已經斷落不少,正想將劍還匣,到海藻叢中拾取,猛覺頭上的水往下一壓。
抬頭一看,一件形如壇甕的黑東西,已經當頭打下,離頂只有尺許。
忙將身往側一偏,無心中舉起右手的劍往上一撩,劍光閃處,恰好將那壇甕齊頸斬斷,落在地上。
低頭一看,壇口內忽然冒出一溜紅光,光斂處,現出一個金發金須,大頭短項,凹目闊口,矮短短渾身漆黑的怪人,跪在初鳳前面,不住叩頭,眼光望著上面,渾身抖戰,好似十分害怕。
初鳳有了夢中先人之言,只有心喜,并沒把他當怪物看待。
因水中不便說話,給怪人打了個手勢,往海眼中鉆了下去。
怪人一見有地可藏,立時臉上轉驚為喜,回身拾了那來時存身的破壇,連同碎瓦一齊拿了,隨了初鳳便走。
過了避水牌坊,又回身伏地,聽了一聽,才行走向初鳳身前,翻身跪倒,重又叩頭不止。
初鳳這時方想起他生相奇怪,行蹤詭秘,有了戒心。
先不帶他入宮,一手按劍,喝問道:“你到底是人是怪?從實招來,兔我動手!”
怪人先時見了初鳳手持那口寶劍掣電飛虹,又在海底游行,感激之中,本來含有幾分懼意。
一聞此言,抬頭仔細向初鳳望了一望,然后說道:“恩人休怕。
我乃南明礁金須奴,得天地乾明離火之氣而生。
一出世來,便遭大難。
幸我天生異稟,長于趨避,修煉已歷數百余年,迭經異人傳授,能測陰陽萬類之妙。
只因生來的火質,無處求那天一貞水,融會坎離,不免多傷生物,為造物所忌。
日前閑游海岸,遇一道人,斗法三日,被他用法壇禁制,打算將我葬入海眼之中,由法壇中所儲巽地罡煞之氣,將我形骸消化。
不想遇見恩人,劍斬法壇,破了禁制,得脫活命。
情愿歸順恩人門下,作一奴仆,永世無二。
不知恩人意下如何?”
初鳳不知如何答對,正在籌思,那怪人又道:“我雖火性,生來好斗,卻有良心。
何況恩人于我有救命之恩,而且此時我大難未完,還須恩人始終庇護,方可解免。
如不見信,愿將我所煉一粒元丹奉上,存在恩人手內。
如有二心,只須將此元丹用這劍毀去,我便成了凡質,不能修為了。”
說罷,將口一張,吐出一粒形如卵黃的金丸,遞與初鳳。
此元丹卻非彼元丹。
原來那日張陽遇見兩個歡樂島逃人,問出了位置,就日夜兼程來到了這邊,初到此地,就見金須奴與一道人在斗法。
那道人指著金須奴罵道:“我在這極海釣鰲,你竟敢無故壞我大事。
誰知我那九首金鰲自從被你驚走,再也不肯上鉤,非用你這千年得道魚人的靈心,不能將那金鰲鉤住。
你如知事,乖乖地隨我回轉極海,由我取用。
我恩開一面,當可助你轉劫托生,否則形神一齊消滅,化為烏有,悔之晚矣!”說著還用一柄鐵傘猛攻金須奴。
忽聽“啪”的一聲,道人手捂著左臉直跳起來,四下觀望,目露兇光。
左右難支的金須奴得一空擋,就想逃離,道人右臉上也“啪”地響了一下,登時兩面紅腫起來。
氣得道人破口大罵道:“何方妖孽,竟敢暗箭傷人?少時叫你死無葬身之地!”隨說,袍袖展處,早飛起一片紅云,將身護住,又放出一柄飛劍,四方游動,睜著一雙怪眼,四外亂看。
一眼望到地下跪著的金須奴倏地縱身起來,駕遁光便要逃走,益發暴怒如雷,口里喝得一聲:“大膽業障,往哪里走!”
袍袖展處,一只漆黑也似的鐵腕平伸出去,有數十丈長短,一只手大有畝許,一把將金須奴抓了個結實,撈將回來。
被道人用玄功幻化大手擒回,金須奴知性命難保,又想不出甚么解救之策,正在憂急。
道人“哎呀”一聲,接著便聽一個生人發話道:“好一個不識羞的牛鼻子,挨了兩下屈打,還不知悔悟,專門欺負天底下的苦命東西,你也配稱三清教下之人?”
金須奴循聲注目一看,道人面前不遠站定一少年,此人正是張陽。
金須奴好端端地站在張陽身后,面有喜容,并未被那道人的大手抓去,心中奇怪。
再朝道人一看,不知何時鬧了個滿頭滿臉的膿包,護身紅云業已消盡。
氣得連口都張不開來,手一指,便飛起七道烏光,直取張陽。
張陽卻不慌不忙,笑嘻嘻站在當地,眼看烏光飛臨頭上,也不放甚法寶飛劍迎敵,只將手小葫蘆一晃,立時紅沙漫天,七道烏光頃刻間化作頑鐵。
道人大叫一聲不好,急忙用鐵傘兜住毒沙飛火向著上空推去。
又猛聽“啪”的一聲,張陽又二次在道人身前出現,打了道人臉上一巴掌。
這一巴掌想是比前兩下還要厲害,直打得道人半邊臉特別高腫起來。
道人連吃大虧,越發暴怒如雷,也顧不得鐵傘護身,手一伸處,一把未抓住,眼看張陽一晃身形,從手臂下鉆了過去。
剛暗道得一聲:“不好!”
“噗”的一聲,背心上又吃了張陽一拳。
這海外成名的鐵傘道人,這一下竟會禁受不住,好似一柄重有萬千斤的鐵錘打在身上一般,立時覺著心頭吃一大震,兩眼直冒金星,身子連晃數晃,幾乎栽倒在地。
這才知道張陽是煉體極強之人,厲害非常。
幸是自己,若換道行稍差一點的人,這一拳,怕不立時打死。
情勢不妙,不敢再次輕敵。
一面收回劍光,先護住了身子,靜等那鐵傘在空中化完毒砂魔火飛回,再打報仇主意。
張陽想已看出他的心意,也不再上前動手,仍是態度安詳,笑嘻嘻地說道:“你這牛鼻子,全靠那柄破傘成名。
我今日原是安心領教,你無須著忙,由那破傘將砂托升靈空二天交界之處,受乾天罡氣化盡之后,再行回來與我爭斗也不為遲。
你的傘如不飛回,我是決不會走的。”
此時張陽剛剛成道,不過數月光景。
本領雖高,還未成大名。
這一席話,把道人氣得咬牙切齒,當時又無奈他何。
明知敵人既會煉體功法,必已盡得玄門正宗。
適才見他那般神出鬼沒,變化無窮,就是鐵傘飛回,也未必能把他怎樣。
不過以自己多年的威望,一旦當著人敗在一個無名小輩之手,如不挽回一點顏面,日后怎好見人?
越想越恨,越難受。
偏那小子的毒砂雖能用鐵傘收去,無奈那砂也是魔教異寶,除將它送往云空,任乾天罡煞之氣化去外,無法消滅。
但是二天交界之處,距離地面約有數千百里。
法寶上升雖快,到底相隔太遠,往返需時,不是片刻之間可以回轉。
一咬牙,當即飛劍直刺張陽。
“來得好!”
張陽一聲大喝,手中奔雷劍急舞,一手精妙劍法看的道人與金須奴直瞪大了雙眼。
任憑道人飛劍如何厲害,卻也進不得他身體一寸,全被擋在劍光之外。
不消片刻,那道人飛劍便勢盡返回。
張陽也不進攻,只是持劍立在海面,面露不屑的望著那道人呵呵直笑。
道人見他飛劍都未使出,就能讓自己如此狼狽,只得耐心忍辱,飽受這人的冷嘲熱諷。
張陽卻又開口道:“今日我心情不錯,放你一馬,還不快快退去!”
其實他不放過這道人又能如何,此人境界起碼也金丹期,只是跟這金須奴斗法三天三夜,已是疲憊不堪。
自己靠著體法雙修,道門正宗劍法出神入化,又有寶物子母陰魂奪命紅沙,才能出其不意打他個措手不及,裝裝高人,真要性命相搏,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這些旁門左道之人雖說護道神通法寶太差,但是畢竟深厚道行擺在那里。
道人卻不知,只是以為遇到了不出世的硬茬子,猶豫再三,只能退去。
剛要走,卻聽張陽道:“等等,把你那個封妖罐子給我。”
道人一聽怒火沖霄,咬碎了槽牙,幾經猶豫,最后也不敢動手,扔下封妖罐,化作一道劍光遠去。
這邊金須奴見道人退走,急忙兩步來到張陽面前跪下磕頭,嘴里說著:“不想遇見恩人,劍斬妖道,助我得脫活命。
情愿歸順恩人門下,作一奴仆,永世無二。
不知恩人意下如何?”
張陽噗嗤一笑“妖道?好你個魚妖,卻說別人是妖道,人家好好釣鱉,你何故擾人?”
金須奴臉做羞紅,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張陽又似笑非笑道:“既然為奴,那你把元丹給我吧。”
原以為這金須奴不肯交出這性命交修的元丹,誰知它卻毫不猶豫的吐出一顆金丸。
張陽接過手中,見那金丸又輕又軟,仿佛一捏便碎似的。
見他語態真誠,不似有甚詭詐。
便道:“既如此,今后忠心隨侍左右,好好修行,少不得也有你成道的時候。”
金須奴又是大喜,重又跪謝了一番。
張陽又道:“你附耳過來,我有事要交于你去辦,辦的好了,成道就在頃刻之間。”
隨即耳語一番,把那金須奴裝入封妖壇,沉入海中,自己藏匿身形跟在后面。
隨后便有了金須奴遇到初鳳搭救的戲碼,原來是張陽一手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