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雨村繞來繞去的繞著王子騰,言而總之,是你不能先死,好好的活著,咱們等。
等什么呢?
等來年開春河套的戰事打響,王子騰戴罪立功也不是沒有機會。
前提是十二家兵敗如山。
賈赦一語道破天機:“能打的只有東王、北王和柳國公一脈,其余各家不比我家強多少。”
王子騰是個老軍伍了,聞言精神一震。
河套要是打輸了仗,那些個胡人們可就馬踏三晉了,京城必是一日三驚,自己這個賦閑在外的都檢點,或許還真能被啟用。
賈雨村用的緩兵計,真就輸了仗,自然是他領兵攻其側背以解京城之危,哪里用得著王子騰。
這么說,不過是暫時安他的心,好讓他將家眷和家產都交到金城來,那時節還不是任由自己拿捏。
“錢財都是小事!”王子騰也心知肚明賈雨村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他手書了一封信是給薛家夫人的,讓她帶著薛寶釵離了賈家來金城,有兩省總督賈雨村者,要開府治衙,薛家當趁此時機,一攬兩省的商貿與自身,王家子弟當為驅使,以供薛家寶釵完成青云之志。
信很快就到了京城,薛姨媽和王夫人坐在一起看信,都有些措手不及。
當初薛家進京時,放著兩個哥哥家不去住,偏偏要住進姐姐、姐夫家,就是王子騰給出的主意。
用的是瓜田李下之嫌,先綁住了賈家的寶玉再說。
如此一來,長房有王熙鳳,二房有薛寶釵,王家布控賈家于下一代的想法,可成也。
突然地,王子騰改了主意,讓薛家離了賈家西去,還讓薛寶釵當家,一統兩省商路,王家子弟都會聽命是從。這可是薛姨媽接受不來的事。
“姐姐,您看這事...”
王夫人心里暗暗叫好,自從薛寶釵又有了進宮的心思,她就別扭,林黛玉走后那個“討嫌麻煩”的牌子,她在心里就給薛寶釵掛上了。
“哥哥在外被李修那個野種給困住了,幸而有你姐夫在周旋,又有當年受王家提攜的賈雨村去安撫李修,這才有了轉機。我琢磨出一個道理,兄長等閑回不得京城,怕那位”手指往天上捅了捅:“翻舊賬泄新火,那咱們王家可就要完了。”
薛姨媽連連的點頭,王子騰只要一死,王家在京城這一脈,立即就是個樹倒猢猻散。
“所以兄長的意思應該是在外而生,借薛家的手,給王家留個后路。我瞧著寶釵這孩子,是能擔當大任的,何不讓她試試。”
再不提要留下薛寶釵給寶玉的話,只盼著趕緊走。
此時的寶釵還住在大觀園里,絲毫的消息不知,從未有過的心累。
自從薛寶琴進了大觀園,賈母真是呵護備至,不讓她住大觀園,留在了身邊。
會看些事的下人們,都紛紛傳話,爭執甚久的寶二奶奶人選,自林黛玉走后,終于有了下文。
薛家的寶琴,成了最新的人選。
無他,她只要不住大觀園,就是相中了她,避嫌養在賈母身邊,待時機成熟,自會成親。
因賈寶玉也在園子里住,薛寶琴一個外女也住進去的話,聲譽不保不說,也成了她姐姐薛寶釵那樣的人。
賴在賈家不肯走的老姑娘。
這樣的消息最是能傳的快,賈家爺們出征在外到了何處都無人關心,唯有寶二爺選妻才是大事。
除此之外,還有一煩。
圣上倒是常來,賢德貴妃都快常駐娘家了,惹得朝堂風評甚是不妙。
見得人卻不只是她薛寶釵,更多的是那位妙玉。
論家世、論容貌、論才情,妙玉本就是萬里挑一,否則也不會送她入宮去爭后位。
尤其是代發修行后,更有出塵之味,襯的薛寶釵反而一身的世俗了,再穿那些素雅的舊衣服,好似落魄女一般,沒了原先的味道。
你說她怎能不煩。
忙著應對妙玉和寶琴,她忽略了旁人,尤其最不該被她忽視的李紈,又讓她放在了腦后。
王熙鳳瞧在眼里笑在心里,真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想著賈家爺們都死在外面后,府里就是賈寶玉說了算呢,卻忘了還有一個二房的長子長孫賈蘭藏在他娘的身后。
特意避開人去尋李紈:“珠大嫂子,西邊有什么消息沒有?”
李紈讓素云她們去門口看著,拉著王熙鳳在里屋說話:“你二叔被大老爺和賈雨村聯手扣在了武威,我弟弟已經回了敦煌。”
“那還放他回來嗎?”
李紈壓低了聲音說道:“林妹妹給我寫了封信,信中提到了你二叔的事,怕你心里不舒服,特意的囑咐我告訴你。回來就是死,要他命的不是我弟弟,而是那位。”
王熙鳳按住心口喘了好一會氣:“沒個救了!”
李紈輕輕點點頭:“你該給金陵老家捎個信,令尊也要有所準備才是。”
王熙鳳凄然說道:“還能準備什么,多備幾口棺材吧。”
李紈心下不忍,咬了咬牙,告訴熙鳳:“要不...你趕緊的走吧,省的被牽連進來。這府里的大老爺要下了武威城,你干脆也走,就說去那里伺候公公和丈夫,撇下這空殼子的國公府,去外面過個快活去。憑你的本事,再有林妹妹的幫襯,還愁一家子餓死在外面?也正好就近看看你二叔。”
王熙鳳誒了一聲,轉回點彎來。
作為榮國府的內當家人,她是深知如今府里是個什么樣。一句內囊盡了,就是現狀。可心里還有些不舍。
李紈好氣好笑:“你呀,是舍不得這院子,還是舍不得那爵位?再者說,襲爵是看住哪還是看人才給襲的?”
王熙鳳哦了一聲,拉著李紈的手就落了淚:“真真是說醒了我!一大家子人,沒一個肯為我謀劃的,最后還得是妯娌做了知心人。換個地,換塊牌子,一等將軍府也是吃著俸祿不是,這地兒就留給你們二房吧,早晚是個國舅府,住著也膩歪!我這就走,去找我們太太說去。”
李紈最后囑咐了她一句:“師出必有名。你都這歲數了,就一個大姐兒可怎么行。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跟你們太太說,璉二弟還沒后呢,你去給他生了來,就是戰死沙場了,大房長子一脈也不算絕后。”
王熙鳳擦擦淚拜別李紈,去找邢夫人商議闔家去武威的事宜。
邢夫人盤算了好一會兒,問熙鳳:“你真舍得這家不要了?”
熙鳳跪在地上泣聲答道:“這家還能有什么?執掌中饋這幾年來,都說我撈的足,是個貪心的活閻王。兒媳掙著臉面不去辯駁,可憐我的嫁妝是一件一件往外抬,卻不見回來的時候。如今家里是二房的勢大,上有貴妃、老太太兩層偏著心,下面的人事也全都在我那好姨媽的手里攥著,半點是不肯給我松口。太太,兒媳還沒給賈家留后呢,總留在這里,什么時候有個盼頭啊!老爺和璉兒可是去征戰沙場的,萬一,萬一有個好歹,咱們娘倆可去依靠著誰?”
邢夫人也跟著落了淚,拉起來王熙鳳,和她說了心里話:“有你這心,我也就能放心了。老爺是來了信,要攆薛家去金城,王家也要走。我覺著這就是個樹倒猢猻散了,正想著怎么脫身呢。這下好了,咱們婆媳一條心,我幫你去辭別老太太去。”
“太太?您不走?”
邢夫人搖搖頭:“我卻暫時走不得。平時我這個誥命不算什么,可在眼下,我就是留在京城里的人質。我走不得,可你能走!你快回去收拾收拾,等我的消息,說走就走。”
王熙鳳磕了幾個頭,淚別了邢夫人,回了自己院子先抱過大姐來,親了又親,趕緊給她收拾衣服。
平兒才從大觀園里回來,那里又出了幺蛾子,寶玉的丫鬟和她們的干媽鬧了起來,平兒是去斷案的。
“奶奶?您這是作甚么?”
“你回來的正好。”王熙鳳手里不停,口里吩咐:“我要去找璉二爺了,你暫且留下來伺候著太太,也給我做個眼線。”
“啊?”
“啊什么!”王熙鳳一瞪她:“有什么不明白的,有空去問珠大嫂子。我這趟走的急,東西一概不帶,你去通兌了銀票給我藏好,剩下的東西,你可看好嘍。”
平兒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下來,她都不知道武威在哪,只知道璉二爺他們遠離京城幾千里,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
“嚎什么喪呢。”王熙鳳恨鐵不成鋼的說她:“太太還在府里呢,沒人早晚請安可不行。等那邊安生下來,有咱們相見的日子,到時候,給你頂花轎,讓你璉二爺迎你進門,明明正正的做你的姨娘,咱們一家子才算團圓呢。”
“呸!誰稀罕你家的花轎一樣!我是氣你就這么地絕情,說走就走,一點不容我緩緩。”
王熙鳳放下了手里的東西,過去摟住了平兒:“傻妹妹,我不走,留下來給二房礙眼嗎?榮國府成了國舅府,哪還有我存身下腳的地方。早點騰出去,讓寶二奶奶進門當家,才是個道理呀。不要聲張,幫我悄悄的收拾了,等著太太的信一到,我立即動身。”
平兒也知道現如今熙鳳的尷尬,大觀園明里暗里都是歸著二房管,她也就是頂著個名。能不過去就不去,還住在榮國府老宅子的西跨院。
于是乎,大觀園里竟成了李紈代管的局面。可李紈是一句話也不多說,你要我住我就住,緊緊守著兒子,半點事也不管。
再加上圣駕時不時的就要來那么一趟,有多少銀子也不夠折騰,王熙鳳已經是精疲力竭。
走了也好,難得她想的明白一回,早早離了這填不滿的大坑上岸,或許才是最好的結局。
邢夫人還真是不負眾望,塞給王熙鳳一千兩的銀票說道:“老太太給你的,窮家富路,你別虧著自己。另外,王家的王仁給你帶路,他先去送你到武威,見了他老子再去金城。”
看著王熙鳳一臉的不可置信,邢夫人一點她的額頭:“看著你像個精的,原來還是個傻的。榮國府就算是分家了,咱們長房一家落戶武威,爵位的事再說,先留好了后路要緊。老太太什么不懂?一眼就看穿了你心思,也趁此把話挑開,京里的所有,除了個人的東西外,公中的盡是二房。”
王熙鳳一咬牙:“給就給,分就分。好太太等著我,我去了武威,置辦一個比這個更好的家業!”
邢夫人嘆了口氣,又塞給她一沓銀票:“這是王家湊來的給王子騰的救命錢,你拿著,可不許去給了老爺,如數給了黛玉,省的節外生枝。他要是有臉,就去找他外甥女要去,剩下的事,你也不要插手,懂了嗎?”
王熙鳳重重的點點頭:“兒媳絕不沾手王家的事,我的娘家是金陵老宅,二叔一家是死是活,不是我一個小婦人能管得了的。”
“不是不讓你救。”邢夫人拉著熙鳳的手坐下說話:“老太太的意思是,王家子騰不死,二夫人不肯罷手。也是該用王家的錢,買一條賈家的出路了。”
王熙鳳凄然而笑,邢夫人繼續說道:“平日里看的你好我好,可大難臨頭時,誰又顧得上誰?家里連個能說話的爺們都沒有,一旦有個風吹草動,苦的就是你。早走早了,朝廷上門也剩下我們這些老的老小的小,還能拿我們怎么著。”
王熙鳳把這些話都記在了心里,就帶著一個小丫鬟和大姐兒,悄悄的出了后門,賈家的馬車等在那里。
剛要上車,路旁橫過來一輛車,車把式說了聲且慢。
“可是賈家璉二爺的夫人么?”
王熙鳳驚恐萬分,連門都不出得了?
來人一抱拳:“夫人勿驚,我乃是您府上老街坊,人喚倪二的就是我。奉了郡主之命,特來接著您去西域,已經等候多時了。”
王熙鳳更是吃驚:“玉兒?她怎么知道...”
倪二笑嘻嘻的說出了答案:“武威一戰打完,我就被派回了京城,郡主特意的囑咐小的說,看見王家的車隊要走,就來接夫人您。這不,正讓小的接著了。”
王熙鳳還是放不下心來,倪二也不急,喊了聲蕓兄弟還不出來。
又一輛馬車挑開了門簾,露出了一張俏臉,正是府里的廊下二爺,隨著出征而走的賈蕓。
“嬸子,我不敢在京城露面,只在車里和您說話了。”
“你說你說,你又是怎么回來的?”
“我奉了二叔的命,求著迎春姑姑,才攬下了這個差事,順帶著接上我娘一起走。二奶奶盡可放心,先上我們的車,出了城,我再和您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