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饅頭片,稻花米粥,薺菜調的涼菜,大蔥炒雞蛋,現烤的魚。
天子聞著叫花雞的味道,吃著李修進獻的飯食。
“朕怎么沒有那些雞肉吃?”
李修靦腆的一笑:“不敢給您吃那些東西,這些都是學生每天自己做自己吃的,敢用性命保證沒事。那些土里烤出來的雞肉,真不敢給您進獻。”
戴權也幫著說兩句:“米面都是李大人屋子里的東西,芥菜是奴才看著他現采摘的,雞蛋是龍禁衛們從莊子里拿過來的,魚是畢家子撈的。只有這些東西,才是敢讓天子進食的食材。”
天子喝了口粥,許是瓦罐熬出來的香,倒是吃的香甜。
“這是饅頭?”
李修點點頭:“用火烤了后發脆,捏一把細鹽撒上去,或是蘸點麻醬吃更香。”
“嗯,去給朕找些麻醬來。”
李修一躬身:“不敢。學生可沒有,吃的都是莊子里百姓家做的,不敢給您進獻。”
天子差點沒了食欲,用筷子一指外面,李修磕頭退了出去。
戴權跟了出來,自有小黃門在圣駕前伺候。
“你就這么摳,怎么能給書院撈好處?”
“內相,我要不這么摳,肯定撈不到好處。”
“哦?”戴權湊近了李修:“給我說說這道理。”
“您想啊,皇上是不是沒錢?”
戴權點頭認可,三年來內庫剛有進賬的皇上,真是一個窮皇上。
“圣上的心思我不猜,我猜的是窮人的心思。”
“怎么講?”
“窮人最怕浪費!一文錢恨不得掰兩半用的日子,我可是有過的。節儉是給有錢人說的話,窮人不用節,天天都是儉,所以他恨奢侈靡費的人。”
戴權細細的品了一下這番話,神情莫測看著李修笑:“好小子,這么快就能揣摩到上意了啊。說下去,你打算怎么炮制甄家。”
李修笑得比他還神秘:“我不說,說了就不靈了。”
“圣上要是問呢?”
“請您跟圣上這么說,主要矛盾是在上層。我這個學子能做的,不過是壓壓他們的氣焰。要是想對他們傷筋動骨,就要和他們對賭!”
兩個人就在草蘆外面交頭接耳起來,嘀嘀咕咕好一陣,戴權一臉笑意的回來伺候圣駕。
天子許是沒吃過這樣的野味,還真是吃的干干凈凈,小太監壯著膽子勸,莫要貪嘴,萬一龍體受損,殺了李修都不值當。
戴權打發小太監趕緊收拾了,重新泡茶來。
天子吃飽了飯,興致也高了起來,見戴權的神色,知道了李修是答應了下來。
“他怎么說?”
“他不信宮里的貴妃會甘心給她人做嫁衣裳。”
“看的很準,朕也不信。賢德妃要真是這么做了,朕先滅了賈家。”
戴權放低了聲音:“故此,他想著為何不是甄、賈兩家在京城來一場文斗呢?草木書院可以代賈家出戰。”
“想的是不錯,賈家不會答應吧?”
戴權笑看圣上而不語。
天子恍然大悟,轉了一圈,李修還是把花傳回了自己手里。只要自己下旨,賈家不答應也得答應。
慢著!
天子又想起前面那句話,不信貴妃甘心讓位,不就是說,不如讓貴妃自己去說嗎?
“哈哈哈哈!”天子大笑起來,心底那點子怨氣,都一掃而空。
你們不是結盟么?朕就讓你們心生間隙!
“好!依了他的辦法,讓他在外面放手施為,朕給他找一個撐腰的來。”
龍心甚慰的圣天子又去找國子監的教習們談天說地去了,間或招呼一下王甲禮這樣的學子,問問學業。
眼瞅著夕陽西下,戴權才去請圣駕回京。
臨走時,天子戲問李修還有何求。
李修端過筆墨紙硯來,請留御筆墨寶。
“天下大同?”天子有些不太情愿。
“竹鶴先生本來是想寫的,學生以為還是圣上寫來的好。貧也罷,富也罷,都是您的子民。若真能是天下大同,千古圣君非圣上莫屬。”
畢星等人鄙視之,濃眉大眼的李修也學壞了。
天子哂笑一聲,問過教習們的意思:“各位先生以為如何?朕的筆跡留在這里,可妥否?”
教習們含笑頌圣:“誠如李修所言,天下大同乃是圣人心思,圣君當勉勵。”
戴權暗笑,天子此次私服來訪,本來就有意親筆寫個書院名給他們。一來是顯得草木書院確實是圣上為庇護寒門子弟所設,雖然沒掏一分錢,但心意無價。
二來也有把書院高高架起來的意思,有了他的御筆,草木書院想不和別家書院爭斗都不能了。
不成想,李修別出心裁要圣上留下《天下大同》的墨寶,其中必有機杼。
天子略一思索,怎么也是留字,有了朕的墨寶在此,不怕別人不上鉤。看了一眼備下的文房,對著一抬筆洗是贊不絕口:“竟然是徽宗舊物?”
“林家的嫁妝。”李修趕緊堵住皇上的心思。孤兒的東西您不會來搶的吧?
天子哼了一聲,提筆寫下了《天下大同》四個大字,留下穆姓名諱,點名書贈李、林兩家,用了自己的私印,把筆扔進那筆洗里。
“好好收著吧,別讓別人連人帶物的娶了走!”
李修等恭送圣駕返京。
走的遠了,書院上下都長舒一口氣,總算是熬過了今天。
王甲禮湊上來要李修解惑:“不就是南北書院做過一場么,怎么連圣上都要下場幫咱們?”
李修干脆趁著眾人都在,爬上一塊大石,站在上面朗聲說道:“諸位先生、諸位同窗!我李修明人不說暗話,即將面對的將是金陵體仁書院。”
“我等盡知啊。”
“修要說的是你們不知道的事。甄家在江南之地堪稱望族,本朝更是有太妃出自他家。原本這些也不與我們相干,可惜。”
李修滿臉的愧疚,沖著眾人一躬倒地:“可惜修卻將書院卷入了宮闈爭斗。其中內情修不可說,只說一點讓諸位知曉。圣上屬意,草木書院必要勝出,壓住體仁書院一籌。”
諸位學子都被宮闈爭斗的事嚇住了,消化了片刻后,猛然間大呼起來:“讀圣賢書,為君王事!吾等雖死無憾!”
李修啊了一聲,目瞪口呆!
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是這種的局面。
還是遠在京師國子監的范琴先生,看的清楚明白,對來訪的黛玉勸慰說道:“李修是犯了魔怔,他以為旁人都與他一樣的能看穿世事,卻不知不論是貧與富,貴與賤,面臨圣上的時候,都恨不得拼死效忠!否則他們吃苦受罪的留在京城做什么?”
“先生所言是說書院不僅不會散,還會激起士氣報君恩?”
竹鶴先生捧起一杯茶,語帶蕭瑟之意:“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從古至今,莫不如是也。看穿了又如何呢,還不是隨波逐流的過下去么。李修啊,看穿的太早太快,若沒有相應的心性支撐,不是一件好事。”
黛玉莞爾:“先生多慮了。他就是不顧上,也要顧下。承蒙先生給我解惑,草木書院的學子們,恐怕現在已經迫不及待的一展身手了吧。”
竹鶴先生默默的喝茶不語,圣上這手微服私訪,收不收得了李修的心,他不好說。可那些無比期盼魚躍龍門的學子們,肯定是要頭懸梁錐刺股的苦讀詩書,期待著替君一戰,天下揚名。
名、利二字,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穿的。
黛玉收下了竹鶴先生手書的“天下大同”四個字,歉意的說道:“委屈先生了。”
范竹鶴擺擺手:“你讓丫鬟跑一趟回去,想必也有要圣上留字的想法,只是不便明說。李修又是個熟知你的,定會留下圣上的墨寶。與御筆比起來,老夫這字還真是不委屈。”
黛玉還是福身致歉:“先生的字是留給真正讀書人的,黛玉謹藏起來,總有一天用得上它。”
“那老夫還要先謝謝院首的垂青咯。”
“學正又何須自謙,草木書院也有先生一份啊。”
一老一小心意通明,以茶作酒飲了一口,暢快的笑了起來。
既然是躲不開此番的爭斗,那就拉張大大的虎皮,嚇退一些膽氣不夠之人吧。天子乃是萬人之上的存在,有他的墨寶在,不怕你多想,就怕你不想。
范琴讓黛玉回去學舍休憩,自己夾著一套新印的書本,去了國子監的后堂。
那里還有一個人,可以說是天下讀書人之師,要是能請的動他出山,草木書院可說是將立于不敗之地。
當然范琴不做如此的幻想,他是要找他出來做個考官的。文無第一,各有各的解析,怎么才能讓人服眾,就要一位德高望重之人一言定高下了。
能壓服南北士子的,唯有國子監監正,當代衍圣公不可。
他腋下夾著的正是林家書籍的冊子,共計成書一千六百冊,本本都是有據可考、有處可查。
更還有林如海親寫的江南十二年間的考卷,若能頒布天下的話,將會有多少學子收益。
林黛玉不藏私,全都親自校正后印了出來,放在草木書院里任由學子通讀。范琴細細勘檢后,決定拿著這些書卷來做撬動衍圣公的杠子。
黛玉女娃娃說的對,老夫可是草木書院第一任的學正,書院越是向好,老夫越是得益。名利二字老夫也要參詳一下,天下第一不敢想,京師第一書院學正的清譽,總該是老夫的吧。
來到一間院子前,門環,高聲喊道:“繼宗!繼宗在否?老夫來送禮了,開門見客!”
“聒噪!”門里邊傳來一聲不耐煩的回應,支呀一聲,大門開了半扇,門里站著一位長者,面帶不善的看著范琴:“你個焚琴煮鶴的大俗人,又來尋我做什么?”
范琴不惱反笑:“看看你這個欺世盜名的君子還活著不?萬一死在了院子里,豈不要臭了我國子監一塊地。開門來,給你看看你學生林如海的文章。”
“死都死了的蠢貨,看他的文章做什么?”
“他蠢也是你教的!誒!他女兒可是不蠢,我與她把林家幾代所藏的書籍都重新刪定了一遍,準備刊行天下。”
支呀呀,兩扇門打開,衍圣公堵住大門伸手:“拿來我看,老夫保她一世平安。”
“呸!”范琴啐他一口:“又想占老夫的便宜,摘老夫種下的桃子是不是?用得著你個行將就木的老頭保人家么?自有年青的才俊,早早站在了人家女兒的前面擋風雨呢。”
“是誰?”
“隴西敦煌李修。”
“哦,曉得了。就是那個成天要成仁取義的笨蛋。”
范琴哈哈大笑:“君豈不聞欲成大事者必有一番做作。你我都看走了眼,以為人家是來向朝廷求招安,好能歸于正統世家的。錯了,錯了!那小子殺伐果斷合縱連橫的厲害,哪有仁義可言。他的仁義是給敦煌留的,不是給中原世界留的。”
衍圣公孔繼宗眼神一凝,細細想了片刻,遲疑的問道:“他所求何事?”
“此時尚不知曉全貌。具林家女兒所言,他要中原移民去敦煌。”
孔繼宗呸了回去:“呸!說的甚是好聽,他想要化胡為漢才是真的!這么大的手筆,朝堂哪有人肯去支持他?天子也是個......。進來罷,我們兩個老而不死的替他參詳參詳。”
讓開了身子,范琴得意洋洋的走進了這座宅院。
此間地,風可進雨可進,唯士子百官不能進。
天顏難見是九重金殿難進,若想見孔繼宗一面,比見天顏還難。
更何況進他的院落里喝一杯茶,再聊聊天,天下間能做到如此的人,不超過一掌之數,當年太上皇也只是在院子外面喝了一杯孔家的茶而已。
世家能做到孔家如此地步的,也就兩三家。
孔家入世,世代冊封衍圣公。
那幾家出世,躲在山巔海角,看云卷云翻。
林黛玉哪知道為了書院的事,不僅天子下場留書,更要有儒家宗圣后人要出山。
她和三春正煩心院子外面不時傳來的吟哦之聲,一首關關雎鳩都有三個人來念了,真是煩不勝煩。
惜春捂著耳朵看著姐姐們:“想個法子啊!怎么才能趕走了他們!”
探春氣的眼眶都紅了:“什么讀書人,簡直就是色中餓鬼。見了女兒家,什么仁智禮儀信,什么非禮勿視、勿聽統統拋在了腦后。可惱可恨!”
黛玉眼珠一轉,拿了紙筆塞給探春:“罵他們一番就好,要他們知道女兒家不是隨便可求的。”
探春也是有氣,拿起筆來略一思索,寫下了幾句詞:
空掛纖纖縷,徒垂絡絡絲,也難綰系也難羈,一任東西南北各分離。
風蓬飄盡氣,泥絮染薄名,十有九人堪白眼,徒留春鳥秋蟲自作聲。
黛玉等人忍禁不住的笑出聲來,院外聽到笑聲更是念得起勁。
直至一個丫鬟捧著一張紙貼在了門前后,看過的諸位學子才掩面離去。
黛玉笑言:“昔有諸葛丞相陣前罵死王朗,今有探春姑娘國子監罵走監生。可發一嘆!”
消息傳出后,監生們戲言國子監里竟有了扎手的玫瑰,若沒個十分的學識和家世,莫要去找罵為上。
等著第二日黛玉等人要走時,范琴親至,笑著留下了她們:“莫急著走。罵完了人就走,國子監豈不是要丟人丟到了家。”
探春大囧,黛玉卻啪的輕輕拍了下桌角:“好,那就先戰國子監。請學正傳書書院,就說我等被困國子監,請師兄們下山搭救。”
范琴哈哈大笑:“你這副心肝呀,水晶做的不成?”
探春恍然大悟:“這是要拿國子監磨刀?”
黛玉笑臉一揚:“他們都曾是國子監的旁聽者,說來也是內戰一場。孰勝孰負都不會墜了國子監的名頭。你罵了人家,總要還人家。”
“我?...你要我寫的!”探春大怒,還是上了黛玉的當,自己的“惡名”想來已經傳遍了國子監吧,怪不得她不寫,原來在這里等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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