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從未覺得世間有多難,而此刻的場景卻讓他瞬間懂了人心險惡,宦海無情這個道理。
隨著九門提督府的人馬圍住了李修后,剛想著拿人,人群中又蹦出來各色人等,甩開了外面的衣服,露出一身飛魚服把九門提督府的人圍了起來。
“你們要做什么?”九門提督府一位把總嚇一跳,怎么還有他們在埋伏?這可是事先沒有說過的事。
一個番子冷笑的回了他一句:“巧了,我們也是要捉拿要犯。”
馮紫英看看依舊氣定神閑的李修,再看看圍在他車前的兩隊人馬,神色木然的舉了舉手。右安門緩緩關閉,甕城城樓上涌出了無數的弓箭手,一根根羽箭對準了下面所有的人。
百姓們哭爹喊娘的亂成一團,緊緊地貼著墻根躲避,生怕遭受池魚之災。
那兩隊人馬都看向馮紫英,而馮紫英則騎在馬上和李修站在一起。
領頭的番子臉色一沉,喝問馮紫英:“馮公子,這是何意?”
馮紫英不答話,李修還催他:“說啊,就按剛才我教給你的那么說。”
馮紫英深吸一口氣,他可真沒想到素來方正的李修,竟會如此的...歹毒?反正刷新了自己對他的看法。
事到如今,不說話也不行了,咳嗽一聲,按著李修教給他的言語答對:“人是我神武將軍府先抓的。你們要搶,總要給個說法。我一家一家的談,先是九門提督府吧。要是有王大人的手令,我也不是不能放人給你們。見令交人,這樣如何?”
九門的把總心里一咯噔,他是奉的口令,哪來的手令。
馮紫英等了他一會兒,一皺眉:“連個手令都沒有,就來五軍都督府的地盤上抓人了?”
“末將是奉的口令。”
番子頭笑了起來:“笑話!你說口令就口令?滾到一邊去!這人,我們禁衛帶走了。”
“你!”
馮紫英咳嗽一聲:“這位把總,九門提督府的軍令何時改成了口令?切莫給你家王大人招惹事端。禁衛大人請。”
李修也很配合的從車上跳下來,自己平端著手過來說道:“來吧。先給我戴上鎖鏈,再宣一下我的罪名。”
番子頭哈哈大笑,挺識趣的嗎,還不是得我們禁衛帶走人。罪名的事,早就給你安排好了,偷竊御賜之物,夠你掉腦袋的。
九門提督的兵卒眼睜睜看著李修被禁衛的鎖鏈鎖上,恨恨的讓開了道路。他們也沒想到禁衛會中間插手,再想搶人已是不能。
番子頭得意洋洋的說了一遍李修的罪過:“查,隴西士子李修,暗中私盜御賜之物。贓物就在你的車上,你認是不認?”
最后那句話完全就是他們抓人時的套話,順嘴就說了出來。
李修昂著頭喊了聲冤枉!然后自己摘掉了斗笠,一臉平靜的問他:“我要是招供同伙,是不是能減輕罪責?”
番子頭一愣:“你還有同伙?”
“有啊!沒有同伙的話,我一個窮讀書的,怎么知道什么是御賜之物呢?您問不問?”
番子頭瞪著李修一時語塞,好難纏的一個書生啊。自己不能問,萬一他說出個不著四六的人,自己可怎么辦,是抓還是不抓?百姓看沒看著無所謂,可還有九門提督和五軍都督的兵丁瞧著呢,不可能輕易的混過去。
“好!你夠膽!不急于一時的,跟我回了昭獄,咱們慢慢的說。”
“且慢!”
兩聲且慢喊住了他,九門的把總眼睛可就亮了起來,這可是個機會啊。他自稱有同伙,你們番子卻不著急問,那我就來問。
另一聲呢,就是馮紫英喊的。
李修回頭瞪了一眼馮紫英,怎么一點長進都沒有,還要我從頭調教的嗎。讓他們狗咬狗多好玩,真當著我會死在這里呢?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我有的是辦法折騰他們。
趕緊拿話堵住番子,客氣的去問九門把總:“您先說,您抓我的罪名又是什么?我也好分個輕重緩急,看跟誰先走合適。”
“我...有人告你...也是偷竊!”
“哦。我又偷了誰家?”
“誒寧國府。”
禁衛的番子都無語了,就不能換個說法嗎,跟著我們學有意思嗎?他要是說還有同伙,你們怎么辦?
李修果然說道:“巧了!我還有一個同伙,您要不要一起抓了。”
把總一咬牙:“說!他是誰?”
番子頭嘿嘿就笑,傻子,你上套了知不知道,他肯定說一個你們抓不了的人。
李修如他所愿,笑嘻嘻的告訴了他人名:“不管是御賜的寶貝,還是寧國府的寶貝。都是我和榮國府的賈寶玉一起犯得事。他給踩點,我去偷。贓物呢一分為二,我車上有些,剩下的呢在一口棺材里藏著。本來是想著事后風平浪靜了再分賬。既然各位都追了過來,我也就老實的交代。”
“你閉嘴!”番子喝罵一聲。
把總刀都抽了出來,你當我是傻子是不是?我家大人的外甥,我能不知道他是誰嗎。你這是誠心誣告。
馮紫英催馬向前,用手中的馬鞭啪的一下,把鎖鏈抽到了地上。
冷眼看著他們說道:“這可不能給你們人了,事關一位國公府的公子,可不能讓你們這么輕易的帶人走。”
“什么意思?攔著禁衛辦差?”
馮紫英對番子頭拱拱手:“不敢。只是要公事公辦!你們兩家誰拿來本部堂倌的手令,我就給人。否則,我五軍都督府也想辦一辦這樣的官司。”
李修點點頭,馮紫英這話說的還是有點水平了,擺明了就是和你們搶功,真真假假的誰都知道怎么回事,可你們就是沒話說。
番子頭也想的明白,這里面牽扯到國公家,他們要沒有個手令,是不可能從五軍都督府手下要人。
無他,寧榮二府,都是軍功起家的勛貴。上一代寧國府當家人賈代化是五軍都督府大都督,而榮國府賈代善則是九省檢點兼九門提督。
馮紫英這位軍中的子弟,擺明了要護短,你能拿他怎么樣?官司打上金殿去,皇上也得當看不見。
一切的變故,就因為那三個字賈寶玉。
賈家第四代的嫡子,一品誥命史太君的寶貝孫子。禁衛番子也得避著些走路,萬一剮蹭一下,賠不起。
九門提督府就更別說了,當家大人王子騰,不但是他的親舅舅,還欠著賈家好大的人情呢。你抓他?是嫌命長。
李修既然說了他的名字,馮紫英就不能讓李修走。正常的結果是馮紫英捅了李修,隨便說個暴斃了事。給你們帶走,那是絕無可能。
這也就是李修見了馮紫英交代的話,甭管誰來,我只要一說賈寶玉的名字,你當街殺人都行,他們準保沒脾氣。
另一個李修呢,躲在石頭里是瞠目結舌,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視這些如狼似虎的官差如草芥。我是該為自己叫好呢,還是該為天下一哭。
李修乘機教導他:“看見了嗎?家天下的官場就是如此。你一心想求取的功名,以后也會和他們一樣。我隨口胡說八道,你就要投鼠忌器。為什么呢?你怕了!你怕自己的官位不保,你越是做官,你越怕這個。”
“所以兄長就造反了?”
“我還沒造反呢,皇上一家自己就殺了起來。所以啊,我等著這里再重新上演一番如此的鬧劇。皇權再次崩塌后,你我就可以回歸主軸了,我還要和法蘭西會戰天下呢。你可快著點。”
“我不會眼看著如此的慘劇發生。定能有辦法匡扶正道的。”
“不急,我等著你蛻變。此間事你自己看著辦吧,也許他們能聽你的教化,洗心革面也說不定。告辭!”
李修再次留下一個嘲諷的笑容,轉身離去。讀書讀傻了你,不給你個深刻的教訓,你是不知道社會的險惡。
局面僵持起來,換了芯的李修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傻傻的站在原地,等著他們三家的較量。
就在此時,人群外面一聲咳嗽,一個聲音飄了過來:“既然你們都不肯讓,那咱家帶走行不行啊?龍禁衛,把人帶出來,趕上車,咱們走。”
番子頭看過去,心里一驚,怎么就驚動了他呢。
馮紫英也是個見過世面的公子,趕緊跳下馬過去相見:“不知戴公相前來,恕罪恕罪。”
把總一咬牙,問了一句最不該問的話:“這位公公是何人?”
一名龍禁衛的刀鞘就抽了過來,把總抽刀一擋,番子頭就抬眼看天,完了,這人要死。
馮紫英指著他鼻子就罵:“瞎了你的狗眼!大明宮總管戴公相當面,也有你動刀的份兒?來人,給我拿下!”
來人正是戴權。
笑瞇瞇的看著把總,嘆口氣:“王子騰怎么派來個蠢蛋啊。把他腦袋給王子騰大人送回去。給人家當槍使,就要有被打的準備。”
把總大驚失色:“末將冤啊!”
李修福至心靈的喊了一句:“你還知道喊冤?抓我的時候可不是...”話沒說完,就被噴了一臉的血,再看把總,腦袋歪在一邊,脖頸中噴了一地的鮮血,一命嗚呼。
當時就閉了嘴,緊咬著牙不讓自己吐出來。皇權之威,盡顯與此。就因為不認識給皇上辦差的太監,誤拔刀相向,所以丟了性命。
我...能有辦法匡扶正道嗎?下一刀砍死我的時候,我又該怎么辦?
誰還管他怎么辦,龍禁衛過來一拽捆他的鎖鏈,帶著他就走。
馮紫英苦笑一下,讓兵卒把馬車趕到一邊去。那是自己的馬車,回來的還挺快。
薛家當鋪。聞訊而來的丫鬟鶯兒,好奇的打量著李貞娘。
李貞娘從袖兜里掏出一張字條,遞給了她:“這是李大哥留給貴府的信。”
鶯兒接過來也不看,只是問她:“我怎么看著你眼熟呢?”
李貞娘苦笑一下:“鶯兒姐姐,我是水月庵的智能啊。咱們在榮國府四小姐那里見過的。那一年寶姑娘送的宮花...”
鶯兒哎喲一聲:“我記起來了!我說怎么看著你面善,也怪不得我家小姐派了我來。如此,我心里就有底了。你且先住在這里,等我家少爺和小姐的消息,再安頓你可好。也別姐姐妹妹的叫我,咱倆怕是一般大呢。”
李貞娘見鶯兒不問自己的事,也就不多說。聽著她的安排,住進了薛家當鋪后院的一間廂房。
李修帶著她走到這里時,突發奇想的進去找人談話,又寫了一封信交給自己,讓她放心。說他要去大牢里住幾天,等他回來,再帶著她走。
怎么能放心啊,誰沒事去大牢里住幾天還能出來的?
李修表示,我就行。這不就合上軌跡了嗎,那一年,我也是住過大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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