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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養女送終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紅樓之磨石為玉

  一輛早已雇好的驢車,分左右,兩口棺材裝在了上面。李修把火盆一摔,抓起一個滿裝紙錢的籮筐,跳上了車,輕輕一甩鞭子,驢車慢慢沿著大路就走了下去。

  李修高聲喊了一句往生極樂,隨手灑出一沓紙錢,任它們漫天飛舞,飄落一地。

  街坊鄰居紛紛出來送行,有給李修喊好的,也有哭兩聲送往生人的,更有好事者給點了幾個炮仗。

  砰啪作響中,也給這場白事,添上最后一個響動。不是雇不起吹鼓手,而是沒錢。有錢李修一定會雇。

  秦家的喪事,是李修一手操辦,光是兩口棺材,就花費了李修小一半的積蓄。要說人窮了連死都不敢,不是什么笑話。

  棺材店的老板心善,給李修用的新木頭,才算把價錢降了下來。要是那陳年老木,光是每年那幾遍大漆的費用,就不是老百姓能負擔的住的東西。

  李修也顧不上心疼,總不能一口紙糊木屑的棺材打發了好友,那也不是他的為人。

  一路慢慢喊著,一路慢慢行來,漸漸走到了大路上,果然有奴仆擋住了路。

  看著一身青衣小帽,腰間扎著白布條的奴仆們,李修冷笑一聲,也不與他們理論,就在那里靜靜的等著。

  他在等著寧國公府的靈車從這里經過,倒要見識見識國公家的倫理綱常。

  等也不干等,從準備好的行囊中拿出筆墨,裁好了兩張字條,微微一笑,提筆寫下一副挽聯。耳聽著那邊鑼鼓齊鳴,哭聲震天;抬眼望去,白花花一片猶如雪浪一樣過來的隊伍,李修站到了驢車上,把那副對子掛在了招魂幡上,然后坐下閉目養神。

  在他的斜對面不遠的街口處,喪儀的隊伍忽然停了下來。

  女眷行列中,一個管家的媳婦快步走到一頂素轎前,隔著轎簾小聲的和轎子里的人說著話:“二奶奶,前面是北靜王府的路祭棚。北靜王爺親至,前面的老爺傳了話,要見寶玉一見。”

  轎子里傳出一個年輕媳婦的聲音:“你快去尋寶玉讓他過去。另外,停了喪樂,讓她們止哀。等著過去了再說。”

  管事的婆子急忙忙去后隊中尋找榮國公府的寶二爺,他正在一架車里百無聊賴的仰躺著。

  身邊只跟著一個神態嬌柔的大丫鬟,一身的素服,安靜的陪他坐著。

  “寶二爺!”

  寶二爺示意了一下大丫鬟,那丫鬟挑起車簾露出臉來。

  “是襲人姑娘啊。告訴寶二爺,前面老爺傳寶二爺過去。”

  襲人一皺眉:“什么事?”

  “有位北靜王爺要見見咱家寶二爺的。”

  “知道了,我這就收拾好二爺,讓他去見客。”簾子放了下來,趕緊著幫榮國府掌家的二房嫡子賈寶玉,披上了一件素袍,仔仔細細的看了看他全身上下,沒了紕漏才放心讓他騎上馬趕過去。

  論理說,他該跟在前面的兄弟隊伍中。可是自幼便身子弱的他,是受不得外面的風吹,被大房的璉二嫂子安排到了最后面,躲在了車里。

  一條街上被這浩大的場面,壓得無人敢高聲喧嘩,李修瞇著眼睛看對面一位王爺和他的好友寶二爺再說話。心中不是滋味。

  秦鐘不僅是你寶二爺的龍陽好友,還是你此時出殯那人的弟弟。于情于理,寶二爺你都該打發人來看看他,送他最后一程。

  可是呢,哎不提也罷!等會我再看看你寶二爺怎么面對這一家老小吧。

  看著對面寒暄了好一陣,那位王爺竟然親自上了香,還把道路讓開,讓靈車先過。李修噌的一下站到了車上,唬的周圍圍觀的百姓嚇了一跳。

  說實話,要是單讓秦家父子的靈柩讓一讓寧國公府先過去。李修也不會生這么大的氣。

  壞就壞在不該讓秦家父子改期出殯這件事上。說句犯忌諱的話,就是國喪期間,也只是停了嫁娶,也沒有不許百姓出殯的規矩。

  更何況這還是養父一家,你都不許發喪,規矩大到沒邊了,你寧國府想干什么?

  眼看著寧國公府家的隊伍安安靜靜的走了過來,李修深吸一口氣,沖著隊伍中高搭彩架的靈車,大喊了一聲。

  “故工部營繕郎秦業!攜亡子秦鐘!祭拜養女!”

  一嗓子喊住了整條街上的人,幾百人齊刷刷的向他看了過來。

  人人心頭都有一個疑問,我沒聽錯吧?

  故什么郎秦業,還帶著亡子,路祭死了的養女?這一家子都死絕了?

  北靜王站在路邊聽得是清清楚楚,心里就咯噔一下,秦家死絕了?這是什么時候的事?下手也太快了些吧!

  發喪隊伍里的寧國府當家人,秦業的親家,賈珍。差點罵出了聲。

  真真是混蛋,底下人是怎么辦的事?欽天監干什么吃的?不是讓他們改期了嗎,怎么還跑出來搗亂。

  要死啊你們,真不把我這個寧國公后裔,世襲的三等威烈將軍放在了眼里嗎?

  一雙三角眼就瞪了起來,隊伍中不等他的吩咐,就跑出幾個健奴,奔著李修的方向沖了過來。

  李修此時已經被堵著路口的奴仆們,按倒在地,慌亂間,這些人誰也沒有留意那一副挽聯。

  而人群中有個中年男人卻笑了起來,他看也沒看被抓住的李修,只是玩味的品著那副挽聯。

  李修本來以為自己不會打架的,被按在地上的時候,雙臂卻突然伸出抓住一個奴仆的雙腿,猛地一摟,那人應聲倒地。

  他雙腳用力一蹬地,竄在了那人身上,一雙手緊緊地掐住他的脖子,雙腿纏住他的腰身,腰腹一使勁,兩個人換了個位置,李修在下讓那人趴在了他的身上。

  李修自己也奇怪,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自己要在下邊呢?

  等著一群拳腳都砸在了上邊那人身上的時候,他好不容易才明白了過來。

  哦,原來是拿他做盾牌啊。

  想歸想,他兩只手可是一直掐著別人的脖子呢。眼見著那人臉色發青,舌頭都吐了出來,心里一惡心,就松了手。

  那伙奴仆是摜打架的,兩個人撲過來一人一只腳就掰開了李修的大腿,又過來一人一薅同伴的脖子,把李修身上的肉盾給掀開了。

  拳頭、巴掌和腳丫子,猶如雨點般落了下來,打的李修疼痛難捱,心里也后悔不已。真不該放開那人。

  再想著抓住別人,已是不能了。隨著一記兜臉踹,李修昏了過去。

  就在這時,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一群衙役,穿著九門提督府的號衣,用哨棒和刀鞘制住了那伙奴仆。

  過程發生的也太快,從李修被打到衙役進場,攏共也沒不夠一百個數,場面詭異的又一次安靜下來。

  發喪隊伍里的榮國公府當家人,二房的老爺賈政。此時剛剛看清那副挽聯,嚇得他剛要喊聲慢,想攔住寧國公府的奴仆時,場面已經被控在了九門提督府的衙役手里。

  與此同時,北靜王、賈寶玉、和榮國公府襲爵的大老爺賈赦,都看清了那副高挑的挽聯,三個人都是臉色大變。

  尤其是北靜王,心里不禁有些后悔。自己來的是不是孟浪了一些。明知圣上不喜這家人,自己也是為了收這家人作為助力,才頂著風向前來。

  現在看來,那副挽聯一出,賈家還能不能收場都在兩說,何談給自己助力呀。

  正在猶豫是不是要來個視而不見的走開呢,場面當中又有了變化。

  李修竟然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眼也腫了,臉也青了,嘴角頭上都淌著血,扶著靈車呼哧呼哧直喘,慢慢的站直了身子。瞇著眼睛四處看看,看清兵丁身上的號坎時,微微的一愣。嘴里嘟囔起來:“怎么還有王子騰的兵啊?不是早死在了哈密嗎?”

  一位衙役不輕不重的踹了他一腳,呵斥他道:“胡嘞嘞什么呢?別給自己找麻煩,躺著裝死。”

  李修一摘歪,差點摔倒,瞪了一眼那衙役,捂著腦袋想了半天,忽然他看見了大批的熟人。

  尤其是北靜王、賈珍、賈赦、賈政和賈寶玉等等,咧著嘴笑了起來。小聲的嘀咕著:“還挺能整事。陰了老子的記憶,以為我就醒不過來了?不知道松果體受到刺激后,就能分泌多巴胺嗎?沒文化的二貨,還不是讓老子暫時醒了過來。”

  “你是不是被打傻了?自己嘀咕什么呢?”衙役好奇的問了他一句。

  李修努力的沖他眨眨眼,呲牙一笑:“扶我一把,讓我站上去。有你的好處。”

  衙役聽到好處兩個字,本能的伸出手去,讓李修就著他的胳膊,站上了靈車。

  先抬頭看看那副挽聯,心里說道好像有些長進啊,再見了妹妹她們,或許就能吟詩作對,最差也能行個酒令。

  “喂!”李修用手一指賈家的人喊了一嗓子,引得在場的近千人,都看著他:“賈蓉!你岳父和小舅子的靈柩在此,還不過來見禮!賈政大人,同是工部的同僚,就不送一程的么?寶玉,秦鐘死不瞑目等著你來見他最后一面!”

  話音一落,他自己喊了聲臥槽,仰身摔倒在兩口棺木之間,徹底暈了過去。

  坐在轎子里的二奶奶王熙鳳,就覺得胸口直跳,好像有什么人她非見不可一般,幾次想下了轎沖到前面去看看,手都掀開了轎簾,又給放下了。那感覺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賈寶玉甚是尷尬,無助的眼神看向他爹賈政,咱們是過去還是不過去?爹,您拿個主意吧。

  賈政也是難受,被當街喊破了關系,去與不去成了問題。不去,怎么面對以后的同僚們?去,那自己家這事可就辦的真成了笑話。正應了那副挽聯所說:

  四書五經不如一等樣貌,世人且看那家仁義。

  三親六故怎敵二字名利,吾輩當知貴府禮信。

  橫批尤其刺眼:養女送終。

  妙就妙在隱起來的他家的姓氏上,一家子都姓賈。豈不是假仁假義,假禮假信還缺智。

  尤其是橫批,誰不知道秦業的養女正是此刻的棺中人。送終二字點明了主題,一個養女害死全家。

  嘶真是書生一行字,罵盡天下人。

  北靜王爺此時也走不得了,一走就給假仁假義添了注腳。看著賈政他們為難,就勸了一句話:“政公,死者為大。”

  賈政連忙謝過北靜王的提點,此時街上聚滿了人,都在看他家的笑話。當務之急是速速理清此事,先下了葬再說。否則如此局面,豈不成了鬧喪?

  換句話說,娘家來鬧喪,必有緣由,賈政不做多想,就知道必是賈珍被人家抓住了痛腳。

  嗐了一聲,緊走幾步過去李修那里,要了結此事。

  賈寶玉緊緊地跟上,還拉了一把他大侄子賈蓉,點名是他們三個,少了誰也不好。再說,他已經認出了李修,心內甚是慚愧不堪。幸而林妹妹不在京城,否則自己可是沒臉見她。

  擠開人群,里面正站著早就跑來的賈珍,正和衙役們說話:“你家王老爺,是我家的幾輩子的老親!怎么這么不曉事,放任歹人來鬧喪?先把他給抓走,遮住這靈車!”

  賈政急忙攔住他:“珍兒不可!”

  賈珍回頭一看,是二叔來了,急忙的請罪:“都是侄子辦事不利,讓咱家成了京城的笑話,請二叔責罰。”

  賈政揮揮手:“先莫談什么責罰的話。我來問你,這人是誰?”

  賈珍哪認識李修啊,可賈寶玉替他的珍大哥說出了李修的名號:“父親,他是隴西李修。前年來的京城游學,與我等結為相識親故。”

  “有功名?”賈政吸口涼氣。

  賈寶玉最怕聽他父親說功名兩個字,期期艾艾的點點頭,委屈的說道:“他讀書極好,連中的童生、茂才。進京是來游學的。”

  賈政仔細打量了一下昏迷不醒的李修,見其不過十五六的年紀,再看看十四歲的自己兒子,連下場都還沒試過呢,兩者差距顯而易見。

  有心想罵兒子幾句,又覺得場合不對,皺著眉吩咐寶玉:“既然是朋友,還不快快將他扶起來,送回府里找人給他醫治!”

  賈珍有些不愿意,賈政拉著他手站到一邊去說:“糊涂啊珍兒。你就是當街打死了他,咱家仗勢欺人不顧倫理的風評也要傳了出去。這是京城的大街上,要是招來巡城的御史。你兒媳婦的喪事,是辦還是不辦?”

  賈珍一跺腳,一咬牙,惡狠狠地盯著昏迷的李修看了一眼:“好吧!此時先放過了他。把他送到東府去,等我回來的!”

  回身喊著下人過來:“來幾個人,把這對父子的棺材拉上,跟著媳婦的車后,一并的送出城去!”

  賈政見他識趣,也松了口氣,又去找衙役說話:“你們的王大人,正是我的內兄。這些不曉事的下人們,我帶回去好好管教。王爺還在那里等著,賈某先行告辭了。”

  衙役們掂量一下賈政話的分量,當下也客客氣氣的放人離去。

  誰也沒看到的是,寶玉攙起李修的時候,李修的一只手動了一下,寶玉脖子上掛著的一塊玉石猶如被酸泡過一般,失了光彩。

  亂哄哄結束了這場鬧劇,還是那輛驢車,被賈府下人們趕著回了寧國府,上面沒了兩口棺材,只躺著一個半瞇著眼看天的李修。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口的白牙,手心里握著一塊似玉非玉的石頭,耐心的等著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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