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有臣而天下治,析義:舜有五位賢臣而天下太平,周武王則言其有治國之臣十人。
文王已經得到天下三分之二諸侯擁護,但仍然事奉殷朝,因此周朝的德乃是至德。
至德是孔圣為世人樹立的榜樣,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堯、舜、禹、文武周公,歷代先賢一生為善,則‘天下之善皆歸焉’……”
朱厚煒聽的都快睡著了……
然而在場的大臣卻聽得面色越來越凝重,因為倫文敘析義之后才開論述自己對這句話的理解,然而他的理解對此句多有不屑和譏諷之處!
這是什么?這是對先圣道德的質疑,甚至直接對孔圣的判解持不同觀念。
理不辯不明,倫文敘的觀點未必是錯的,可在經筳這樣的場合,如果質疑先圣卻又不能自圓其說,那么后果必然是災難性的。
由此可見,倫文敘已是膽大至極,因為不是辯經,所以他并不擔心其他講官跳出來和他打擂臺,那么他只需要把自己的質疑說通透了,那么他在士林的名聲必然一鳴驚人。
同樣的道理,如果倫文敘沒能將他的質疑甚至是譏諷給闡述明白,那么他必定會遭到士林駁斥,名聲一旦臭了,這輩子前途也就玩完。
這是兵行險著,風險很大,但是收益……
未必有那么高……
因為經筳說到底不是講給在場的大臣聽的,在場的大臣誰不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從無數的讀書人當中通過一場場慘烈廝殺最后脫穎而出以后,才能主政一方甚至位列朝堂的?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倫文敘翰林出身,學問自是無可挑剔,但是想要憑借自己理解的一句圣人微義便折服旁聽大臣,很顯然那是不可能的。
只不過這些大臣也不會在不是辯經的時候去駁斥倫文敘,因為犯不著,你把倫文敘駁倒了,翰林院的臉面還要不要?這不是招翰林院的敵視?
要知道翰林院雖然清貴,可這里云集的可都是整個大明一等一的學問大家,十個當中有七八個都是出身一甲的牛人,想駁倒他們談何容易。
最后發聲辯駁要是敗了,他們那張老臉還要不要了?
所以經筳析義的實際上就是給皇帝講述經典中的深層次含義,如倫文敘這般添加個人感情色彩的現象極其少見。
只可惜不要說深層次含義,就算是淺顯的字面意義朱厚煒都聽的一知半解,在穿越后沒幾年,也就是他進入啟蒙階段后開始學習儒學的時候,朱厚煒可以說他將學渣這兩個字表現的淋漓盡致。
弘治皇帝一生英明,可生的兩個兒子,一個喜武一個喜匠,偏偏沒一個對儒學感興趣,詹事府的學問大家除了被氣的吹胡子瞪眼以外,便只能在心里面喊朽木不可雕……
析義畢竟不是辯經,一辯起來就沒完沒了,倫文敘將‘舜有臣而天下治’講完,這次經筳也就到了尾聲,沒有叫好更不存在贊嘆,對于這番近乎離經叛道似的講述,在場大臣沒有出言呵斥,就已經算是給倫文敘給翰林院面子了,還稱贊?想什么呢?
朱厚煒突然間有些懷念湖州了,也更加理解為什么在歷史上朱厚照會挖空了心思想要逃出紫禁城了,更明白為何這家伙會把皇位棄如敝履似的扔給他了。
至尊大位,確實是尊貴到了極點,一念能控萬千人生死,一句話出口便是憲章,然而尊榮的背后就是如山般的重責!
歷史上的朱厚照不是沒有責任心,只是天性讓他不愿意背負弘治皇帝給他留下來的大任,但是他沒得選擇,只能在皇位上苦苦煎熬,用叛逆精神和滿朝的大臣來斗智斗勇。
但是如今因為他的到來讓朱厚照有了選擇,更有了撂挑子的借口,所以他跑了,于是朱厚煒興沖沖的走上了歷史的舞臺,卻終于明白了老哥的痛楚。
他想成為大明的中興之主,想要成為一代圣君,想要大明屹立在世界之巔萬世不移,所以他只能選擇大刀闊斧的去改革,但是他才坐在這個位置上就知道自己還是太年輕了。
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是兩千年間儒家把持朝政以來的絕對準則,在儒家眼里,順應時代的改革是可以的,但是要想下狠手下死手,甚至觸碰到儒家的根本利益,那是絕對不行的。
北宋神宗時期,王安石因為有神宗皇帝的鼎力支持所以能夠開展一系列的改革舉措,可即便如此,以司馬光、文彥博為首的舊黨還是掀起規模浩大的新舊之爭。
神宗活著的時候,王安石無所顧忌,甚至所向披靡,把舊黨毆打的沒個人樣,可神宗掛了,王安石沒了最大的靠山,舊黨勢力在太后的支持下重返朝堂,于是新黨的末日到了。
最終舊黨本著新黨所有推行的政策錯的是錯的,對的也是錯的態度,徹底將新政全盤否定!
前車之鑒猶在,朱厚煒知道,想要銳意改革,那就不能有絲毫的手軟,要么不動手,一旦動手就要把所有潛在的威脅和風險連根拔起,絕對不能讓人亡政息的事情發生。
所以他不動儒家,至少在沒有把握一擊致命的情況下不會動,相反哪怕他再厭倦扯淡,再反感經筳,他都會配合,不僅僅是為了讓儒家放松警惕,而是他沒有力量。
別說他現在還只是監國,就算他成了皇帝,在根基不穩固的時候對儒家動手,他最后的下場都不會太好!
御花園中散步想著心思的朱厚煒腳下突然間一頓問道:“湖州的事辦的怎么樣了?”
任興連忙接口道:“正在辦,都辦的差不多了,二十萬畝土地大多都被蘇杭一帶的士紳和大地主收購,賣價八十萬兩,其中五十萬兩正在解運入京。”
朱厚煒點點頭道:“這些銀子全部運去房山和通州,后續的銀子全都用來購買鋼鐵和制造火藥、橡膠的原材料。”
“奴婢明白。”任興嬉笑道:“奴婢辦事,主子只管放心,奴婢派心腹盯著,絕對不會出一絲一毫的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