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洞,東南。
這是一片亂山,積云堆翠,徘徊在峰頭之上,遙遙看去,群峰如筆,起伏不定,數以千百,有長的,有短的,雜亂無章。只一看,就有一種奇峻險惡,讓人神骨發寒。
谷里,本來有一只麋鹿在安安靜靜吃草,突然間,這小東西似被聲音驚動,它兩只耳朵搖了搖,馬上奮蹄疾奔,頭上的鹿角亂晃,很快不見了蹤影。下一刻,腳步聲響起,徐翎雁走了出來,她雙眉青青,畫著梅花妝,法衣之上,繡著溟滄派的宗門紋理。
這個少女頂門上懸有一件四四方方的寶塔法器,明光如串落下,映照出她神情的緊張,她時不時回頭,看向后面,好像有什么緊追其后似的。
不一會,徐翎雁來到半山腰,在那里,有一石亭,其塌了一半,頂朝青天,周匝多竹,有毛竹、子竹,長竹,玉竹,等等等等,枝葉颯颯,一片幽靜。
有個青年人坐在亭中,他寬眉闊目,神情沉穩,左手看上去不能動彈,垂了下來,還用另一只右手去抓放在生了青苔的石幾上的酒壺,在自酌自飲。
“師妹回來了。”
青年人又將一杯酒飲下,才抬了抬眼皮,看著來到自己對面的少女。
“魏師兄。”
徐翎雁美眸在青年人無力垂下的左臂上掃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她的聲音很清脆,道,“那鹿妖將尋到我們的氣機,在趕來的路上,這次我們恐怕走不掉了。”
她說話后,心里嘆息一聲。
追來的妖將有著玄光一重的境界,要是在平時,他們兩人聯手,完全可以從容逃走。可現在自家師兄傷重,自己身上的法器也只剩下一件,再對上這樣的妖將,就不行了。
魏書豪又飲一杯,然后手拿起青銅酒壺,翻轉過來,底兒朝上,發現自細長壺口不再淌出任何一滴酒,于是隨手將之扔到亭外的竹林里,眸子染上一層燦金,他的聲音如寬厚的刀鋒,入鞘之時,隱有厚重,道,“該來的總會來,不管如何,我們不要墮了我們溟滄派的威名。”
“嗯。”
徐翎雁用力點點頭,嬌小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縷剛毅,既然來落云洞降妖除魔,歷練自身,就有喪命于此的準備。
正在此時,突然間,有大片大片的迷霧突如其來,時不時還有濃云掠過,頃刻后,亭外的竹葉之上,開始下起雨。這雨下的不大,淅淅瀝瀝的,可每一個雨點落在竹葉上,都暈開一抹令人心悸的黑色,就好像陡然睜開的一只妖眸,蘊含殘暴和殺戮。
不多時,竹葉之上,盡數是黑點,其按照一定軌跡,向中央繞行,猛地一看,如同千百的目光盯了過來,形成囚籠,讓人無處可逃。
魏書豪和徐翎雁嗅到濃郁的妖氣,同時望向妖氣最濃的地方,在那里,不斷有竹葉落下,走來一個妖將,他一身花斑大衣,雙臂奇短,面有青紋,額頭上尖尖的鹿角映照出其下一對妖瞳,玄黑一片,藏著殺戮。
“來了。”
魏書豪和徐翎雁站起身來,全神貫注,即使今日喪命于此,也不能讓對方好過!以前來落云洞歷練的師徒一脈的很多弟子如此,他們兩個也不例外!
妖將察覺到危險,停下步子,妖瞳上下打量亭中的一男一女,突地一笑,道,“你們兩個人膽子不小,居然敢入天鷹妖將的洞府,真死有余辜。”
在大道爭鋒的世界上,一般來講,玄光層次的妖怪,被稱為妖將,化丹層次的妖怪,被稱為妖王。正是這樣,就好像修士間同是玄光層次,卻有一重、二重、三重的境界劃分一樣,妖將與妖將之間也有著實力和地位的差距。
來的這個鹿妖是妖將,可只要玄光一重的力量,而打傷了魏書豪的那位天鷹妖將卻是實打實的堪比玄光三重的妖將,差一點就可以踏入妖王層次。
鹿妖平時見到天鷹妖將,向來退避三舍,他還真佩服眼前這兩個人類修士,明明修為一般,卻膽大包天,敢去天鷹妖將的老窩?
“正好便宜了本將。”
鹿妖陰陰一笑,對他這等妖將來講,眼前這兩個溟滄派的弟子的氣血是大補之物,吞噬后,說不得也可以再進一步,成為和天鷹妖將齊名的存在。
“唯一要小心的是,”
鹿妖盯著亭中兩人,身上妖氣盤旋,得防備這兩個溟滄派的弟子魚死網破,拼命之下,重創自己。
他不是和溟滄派的弟子第一次打交道了,深深知道,凡是敢踏入落云洞的溟滄派弟子都是一等一的硬骨頭,性子剛烈,寧死不屈。溟滄派的弟子在落云洞中和人拼殺,一拍兩散,這么多年來,委實不少。
絕對得小心!
“動手!”
魏書豪看到這追擊而來的鹿妖眼里狡詐的光,就知道這個妖將不是一般沒腦子只知道打打殺殺的妖怪,絕對陰險,現在徘徊不前,是尋機而動,于是他當機立斷,斷喝一聲,頂門上玄光一沖,自其上飛出一柄飛刀,寒光閃爍,直奔鹿妖去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越拖下去,傷勢越嚴重,戰斗力越不行。
“殺。”
徐翎雁看上去是個美麗的少女,但在落云洞也經過多次和妖怪廝殺,絕不是嬌嬌女,她緊跟其后,打出一縷火芒,鋒芒畢露。
“哈,”
鹿妖見此,眼瞳中光芒更盛,他腳下一點,憑空起風,裹住身子,霹靂電閃一般,拉開距離,躲開了魏書豪和徐翎雁兩個人先后的攻勢。
誰都沒有想到,這個鹿妖居然是妖怪中罕見的遁法驚人的主兒!
“糟糕了。”
魏書豪和徐翎雁兩個人對視一眼,都能夠看到對方眼里的意思,有這樣的妖怪在,他們倆今天兇多吉少。
果不其然,這狡詐的鹿妖憑借非同一般的遁速,施展游擊戰的戰術,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隨時間推移,魏書豪和徐翎雁兩個人攻勢越來越弱,真正危在旦夕。
“哈哈,”
鹿妖見此,第一次面上露出妖怪的桀驁和張狂,獰笑道,“下一輩子,若投胎能修道,最好是再來落云洞,給鹿爺爺再當一次口糧。”
“是么?”
鹿妖話語剛落,突然間,天穹上落下兩個字,每個字都冰冰冷冷,蘊含著一種森然的殺機。只是聽在耳中,就讓人心驚膽戰。
“什么人?”
鹿妖剛剛一拳把魏書豪擊飛,此時聽到聲音,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他眼瞳四下打量,繃緊神經。
下一刻,一道劍光劈空而至,撕裂大氣,瞬間到了場中,然后劍氣如孔雀開屏,倏爾收起,現出一個少年人,他看上去很是年輕,只是頂門上玄光幽深,如同淵水,似能把四下的空間都墜入到里面,不見蹤影。而且其周身上下,彌漫著重重疊疊的殺氣。
是的,殺氣。
很是激烈,恍若實質。
“溟滄派的真傳弟子,”
鹿妖看著來人法衣上的標識,眼瞳一縮,有一種大不安。溟滄派的真傳弟子可不是一般上院內門弟子能夠比擬的,都是真正的厲害角色。
“受死。”
來的人自然是陳玄,他半句話不說,念頭一起,星辰劍丸躍出,附之太冥玄光,一點星辰光芒便以肉眼難辨的速度飛了出去。
這一招不是別的,正是正源劍經中的一招“虹光天芒!”
所謂“虹光天芒”,就是將附著在劍身上的所有靈氣大半轉化為清氣,再攜劍而斬,可以在瞬間達到極快的速度,清氣越多,則速度越快。
而要是以玄光驅使的話,更是快到不可思議。
“啊,”
堪比玄光一重的鹿妖面對這迅疾如霹靂雷霆的一劍,都無法完全躲過,他只覺得頭上一涼,一截鹿角被削去,切口如新。
陳玄見此,面容冷酷,手中法訣再變,在指上懸浮的劍丸突然一個回旋,繞了一個大圈以絲毫不比剛才稍慢的速度向鹿妖擊去。
這一次鹿妖知道劍光迅如雷霆,有了防備,連忙從袖中取出一物,看上去破破爛爛,可其上密布烏光,有一種腐蝕,看上去是專門對付法寶之物。
鹿妖拿著此物,見劍丸要碰上,不禁面上露出喜色,哪知道就在這個時候,星辰劍丸卻突然在空中一轉,繞了過去,這下讓鹿妖大吃一驚,他連忙再次舉起對付法寶的物品,擋在劍丸前。
眼見又要撞上時,陳玄的星辰劍丸又是一轉,鹿妖一驚,哪敢放任他過來,手中物品亂晃,再次迎頭而上。
就這樣,一來一往,陳玄的星辰劍丸在空中轉了幾圈后,速度越來越快,劍丸上撕裂的劍光越來越盛,即使隔得有點遠的魏書豪都感到一股寒意。
“沖浪高疊。”
魏書豪怔了怔,旋即認出這一招。
此是《正源劍經》上明氣期最難掌握的技巧,先用一口靈氣帶動劍丸轉動一圈攻敵,如若落空或遇攔阻,第二口靈氣便疊加上去,再次轉動,反復幾次之后,劍丸速度越來越快,所含的力量也越來越強,直至對方擋無可擋,避無可避。
如今以玄光驅使,比靈氣驅使強大何等十倍,轉到這個程度,劍丸已經積蓄到足夠的速度和力量,鹿妖在劫難逃。
魏書豪剛轉過此念頭,就聽刺啦一聲,一道劍光終于沖破鹿妖的封鎖,殺到他的身前,只是一下,就把這堅如鐵石般的妖將斬成兩半。
“這位師兄……”
魏書豪見此,剛要開口說話,驀然間頓住,因為他看到,那一道劍光斬殺了鹿妖后,滴溜溜一轉,重新化為劍丸,懸于來人頂門上。劍丸定了定后,突然一顫,往他額頭中跳了進去,隨后又從頭頂跳出來,只是這個時候,居然一分為二,再一晃,居然二分為四。然而這還沒有完,四顆劍丸又是一分,這一次,居然是四分為八。
“一氣八劍,分光離合?”
魏書豪目瞪口呆,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