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簿書殿。
這是一座類似于會展廳、圖書館樣式的建筑,占地極廣,殿內宏闊,書架林立,其上擺滿案牘書冊,計有上千萬冊,也就是常人口中所說的‘生死簿’。
生死簿分成幾大類,每類一殿,人之中又按姓氏擺放,皆由鬼判、判佐等鬼神鬼隸負責。
鬼判上首升座,秉筆勾畫。和神話傳說中身穿官服、赤面虬須的粗獷形象不同,鬼判臉龐清灈,頭挽抓髻,散發披肩,唇上蓄八字胡和山羊胡,豐神儒雅。
一小鬼捧著冊生死簿進殿,稟告道:“判憲,有新鬼前來報到。”
古時候下級官吏稱上級官吏為‘憲’,地府承襲了這一稱呼。小鬼是簿書殿最下級的皂隸,見鬼判叫判憲,見判佐叫佐憲,反正見誰都叫憲就對了。
鬼判手里有活,想推給判佐其守道長處理,抬頭一看,只見其守道長坐在左下首,埋頭疾書,案上生死簿堆得比人還高,整整是自己的好幾倍。
心中不忍,伸手接過來,打開僅看了一眼,鬼判拍案斥道:“這個石堅,簡直亂彈琴。”
聽到‘石堅’二字,其守道長直起身,問道:“判憲,石堅又做什么事了?”
“你看看吧。”
鬼判將手中生死簿一送,生死簿立時飛向其守道長,其守道長接過掃了幾眼,淡定道:“小事情,我來處理。”
“無數小事情累積起來,那就是大事情了。”鬼判頭疼道:“其守,石堅是你生前的師侄,找機會提醒他一下,讓他修道就好好修道,別搞東搞西的,他這些年攪亂的生靈命運,抵得上過去幾百年了。”
“牽一發而動全身。”
“像這個小紅,她不該這么早來地府報道,未來有很多人跟她有關系,她提前來了,那些人的命運就改變了。可能該死的沒死,不該死的卻死了,再影響其他人,我們地府為他擦屁股就已經疲于奔命了,其他事還做不做了?”
“而且有些人的命運是既定的,千百世輪回都不能變,比如上次那個雷罡,他是……”
瞥見其守豎耳傾聽,鬼判輕咳道:“總之,你找機會和他好好聊聊吧,叫他收斂點。”
“搞完手里的工作我就去。”
鬼判看了看他案上堆積如山的生死簿,不由嘆了口氣,這要搞到什么時候啊。
“算了,你忙吧,我親自找他……”
話未說完,簿書殿忽然震動起來,書架哐哐搖晃,生死簿傾倒一地,鬼判、其守對視一眼,目露駭然,忙起身奔將出去。
上長鎮,小珠家。
石堅和九叔坐著喝茶,聽石堅問道:“師弟,你什么時候回太平鎮?”
九叔道:“再過幾天吧。小紅撮合秋生和小茜,我不能辜負她的一番好心。秋生、文才都三十來歲了,至今沒有娶妻。尤其是秋生,他姑媽三天兩頭寫信來催,我真心希望他倆能成,這樣也好有個交代。”
“那你留下吧,我回馬祥坪了。”
“大師兄不參加買辦洪的婚禮了?”
“還早嘛,下個月的事情下個月當天趕來也來得及。我的土行法快小成了,得抓緊時間。”
聞言,九叔不便挽留,說道:“大師兄,月底我去茅山上計,師兄弟們要的東西太多了,一個人拿不下,想借你的乾坤袋用幾天。”
石堅早有準備,隨手把乾坤袋扔給九叔,“拿去吧,銀元也放在里面了。這次去茅山,你跟始虛師弟好好講講,讓他勻一個乾坤袋給你。”
九叔無語道:“茅山攏共就三個乾坤袋,始虛師兄一個,其蘊師叔一個,大師兄你一個,全是大佬,誰的勻給我?”
“當我沒說。”石堅打了個哈哈,起身道:“替我和小寶、秋生、文才他們說一聲,走了。”
幾步走出,石堅的身影慢慢淡化,很快消失不見。
九叔暗暗贊嘆,發現大師兄越來越深不可測了。茅山派六大秘傳道術,閃電奔雷拳,金行法,木行法,水行法,火行法,土行法。大師兄已將閃電奔雷拳修行大成接近圓滿,火行法、木行法小成,再修成土行法,那就身負四大秘傳道術了,想想都可怕。而九叔自己連土行法都沒練到小成,人比人氣死人吶。
光陰易過,一晃六月過去,參加完買辦洪婚禮的石堅、鐘小云、白敏兒、白柔柔、恬恬一家和九叔一家分道揚鑣,各回各家。
秋生是個情場浪子,沒過幾天就從小紅投胎轉世的傷感中走出來,與小茜展開一段新的戀情。
似是否極泰來,情場得意,事業上也開始有起色,秋生拳館招收了不少學徒,進賬頗豐。于是秋生把小茜姐弟接到太平鎮,安置在拳館里幫忙,離談婚論嫁已經不遠了。
九叔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就收了兩個徒弟,如今秋生、文才都有口飯吃,他覺得自己總算沒白當他們師父一場。
錢給不了,可以給支持、當后盾嘛。
一天夜里,九叔和蔗姑已經睡著,忽聽有人‘林鳳嬌’、‘林鳳嬌’地喊。
九叔醒來,輕輕拿開蔗姑的手,卻把蔗姑驚動了,聽她嘟囔道:“相公,我要抱抱嘛……”
“家里來客人了。”
“什么客人?”
“一群鬼。”
片刻后,九叔披著外衣來到堂屋,只見堂屋里綠光照地,一片陰森之象,數個作紙人打扮的鬼差端坐椅子上,手杵哭喪棒,跟三堂會審似的看著九叔。
九叔拱手道:“各位鬼差大人深夜造訪,有何貴干?”
“é……”鬼差嘰里咕嚕地說著鬼話。
九叔聽得暗罵‘干你娘’,這群孫子明明會說人話,偏偏要跟他說鬼話,吃土的滋味可不好受。但不吃又沒辦法,官大一級壓死人啊。
嚼了顆土球,九叔用鬼話問道:“你們說了這么多,到底要我干什么?”
“因為你是地府在陽間唯一的活人鬼差,其他部門向地府銀行借調你,要你執行一個光榮而偉大的任務。”
“我不要光榮,直接說任務吧。”
鬼差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出國!”
“出國?”
蔗姑、秋生、文才、林一眉面面相覷,九叔很滿意他們的反應,這年頭出國是個稀罕事,當陽間印鈔大班印了十幾年冥幣,被那群孫子呼來喝去,丑媳婦熬成婆,總算能揚眉吐氣一回了。
蔗姑關心地問道:“他們要你出國干什么?別是什么危險的事情吧?”
“不危險,就是去拉哈伯找個人。”
“男人女人?”
“女人。”
蔗姑的臉色一下變了,剛要發作又忍住了,不舍地問道:“去多久啊?”
九叔搖頭道:“不清楚,找到人,拿到東西為止。是什么東西,地府都不清楚,看樣子有得找了。”
“師父,我陪你去。”不等九叔開口拒絕,秋生便說道:“拉哈伯講的是外國話,師父你不懂英文,找人不方便吧?我會一點英文,肯定可以幫上忙。”
九叔心想對呀,不懂外國話怎么找人,心中意動,猶豫道:“你走了,小茜、拳館怎么辦?”
“以前拳館的生意雖然不好,但幾年積累下來,還是賺了幾個錢,足夠拳館開銷一段時間了。再說我們出國,不可能找人找幾年吧,最多幾個月就回來了,不礙事。我讓文才幫我看著……”
“誰要幫你了?”出國耶,一輩子可能就這一次,文才狗腿道:“師父,我功力沒你深,也不會講外國話,可我吃苦耐勞,孝順師長。您出門在外,東奔西走,多辛苦啊,總得有個給您端茶倒水做飯的貼心人吧。”
說著,文才一拍大腿,“對啊,我會做飯。外國菜不好吃,師父肯定吃不慣,帶上我,我天天給你做大華菜吃。”
秋生笑道:“拉哈伯除了沙漠和金字塔,有大米給你做飯嗎?”
“自己帶過去唄。”
九叔張嘴欲言,忽聽蔗姑大叫道:“等一下。相公出國,秋生出國,文才出國,你們都出國了,我怎么辦?不管,我也要出國。”
她抱著九叔的胳膊,小鳥依人道:“秋生會講外國話,文才會做飯,我會暖床。相公,沒有我在你身邊,你睡得踏實嗎?還有啊,你出國找女人,我必須時時刻刻盯著你,不能給你做大師兄的機會。”
“做大師兄,什么意思?”
“三妻四妾啊!”
九叔大汗,安慰道:“這你可以放心,大師兄那人一般人學不來的。”
蔗姑撒嬌道:“我不管,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去哪兒,我去哪兒。”
秋生忽然想到一個關鍵問題:“師父,地府允許你帶別人去嗎?”
九叔神氣道:“請我幫忙,不給點好處怎么行。別說帶你們三個,再帶三個也沒問題……”
“爹!”林一眉眼巴巴地望著九叔。
“咳咳。”九叔摸摸一眉的頭,柔聲說道:“一眉,你還小,跟著我們四處奔波,身體吃不消的。”
“對啊,我們出國了,一眉誰照顧?”
一眉懂事地說道:“娘,你放心,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
九叔沉吟道:“其實我早有送一眉去和大師兄學道的打算,大師兄教徒弟很拿手,一眉跟著他能學到不少東西。”
“不是吧,師父,你這么狠心,把一眉往火坑里推啊?”秋生驚呼道。
“一眉,別去。”文才搖頭道。
“瞎說什么?”蔗姑打了秋生、文才一下,對林一眉說道:“你大師伯對秋生、文才狠,因為他們兩個不成器,還喜歡偷懶。說起來,他們兩個能有今天的成就,你大師伯居功至偉。”
秋生、文才無法反駁。
九叔拍板道:“地府那邊催得比較緊,我現在就送一眉去鎮魔堂,你們抓緊時間收拾東西,一個時辰后出發。”
“一個時辰?”
“地府特別通道,瞬間直達。”
秋生贊道:“貴賓待遇啊。”
“你以為呢?”九叔小傲嬌了一下,對林一眉說道:“一眉,抓緊我的胳膊……”
蔗姑喊道:“等我幫一眉收拾東西。”
“收拾啥,大師兄那兒啥沒有?小云師嫂心靈手巧,做的衣服比買的還好看。走啦。”
見一眉抓緊自己,九叔豎起劍指,右腳猛跺地面,大喝道:“嶺南鳳海縣馬祥坪村鎮魔堂……”
地面忽然下陷,又迅速恢復如初,而九叔、林一眉已經消失在積善之家中。
二人感覺被一團光包裹著,速度也如光速,周圍景象模糊而扭曲,似乎過去很久,又仿佛彈指一瞬。飛馳的光停下,一股柔和而陰冷的力量托著九叔、林一眉往上升。
腳踩實地,鎮魔堂已至。
尚是凌晨,前廳里黑乎乎的,離天亮還有一兩個時辰。九叔走到一邊,打開電燈,任天堂不知從哪兒鉆出來,張嘴道:“ééēē……”
九叔回道:“éēé……”
任天堂了然地點點頭,忽有腳步聲傳來,只見映秋、宓宓穿著睡袍披著外衣走進前廳,一個塞一個身材好。
“師叔,你怎么這時候來?”映秋問道。
宓宓打招呼道:“九叔,一眉。”
一眉乖巧地喊道:“映秋姐,宓宓姐。”
九叔故作矜持道:“地府要我出國執行任務,你蔗姑師叔、秋生師兄、文才師兄非要跟著去,家里沒人照顧一眉,我就想請大師兄代為照顧一段時間,順便傳授他道法。”
映秋詫異地看著九叔,一家人出國執行任務,確定不是公費旅游?
“我爹、我娘和兩位姨娘半個月前去盛城了,可能過幾天回來。師叔,你把一眉交給我吧,我一定照顧好他。”
九叔剛剛和任天堂聊過,清楚情況,仔細叮囑一眉幾句,接著和映秋他們交代了一下,再次開啟特別通道,光速返回積善之家。
“嘖嘖,一眉,你爹這回洋氣了,公費出國旅游,地府專程接送,厲害啊!”映秋打趣道。
一眉咧嘴笑著,與有榮焉。
宓宓過來拉一眉,笑道:“兩位老人睡下了,為免打擾他們,你今晚和我睡吧,明天再幫你鋪床。”
一眉掙脫她的手,挪到映秋身邊,一本正經道:“我娘說過,讓我離你遠點。”
“額。”
“咯咯,笑死人了,宓宓大美人也有被人嫌棄的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