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茅山華陽洞。
石堅從微波派古墓回到茅山,過華陽觀不入,直奔華陽觀而來。距元羅道長丈許便停下,取出高級法師香點燃,跪地禮拜。
張張嘴,石堅忽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問什么了,不是找不到問題問,而是問題太多,拿不準先問哪一個。
片刻后,石堅決定顧眼前,開口道:“元羅曾師叔祖,東夷靈界對我大華靈界虎視眈眈,我欲先下手為強,又恐招來御命十三一流的強者為難,曾師叔祖有什么能指點我的嗎?”
骨碌碌……
一個黃紙團不知從哪兒滾將出來,石堅趕忙撿起來打開,上面寫著四個字:
他不敢來!
石堅目光,心緒波動不休,又驚又喜,雖然只有短短四個字,但其中暴露出來的含義卻十分豐富且驚人。
御命十三在僵約世界中,勉強算得上一號人物了,至少石堅目前沒把握對付他。
這樣的強者,不敢來大華,說明什么?
說明大華有他惹不起,有他懼怕的存在!
石堅腦海中立時蹦出人多人物,什么將臣,什么徐福烏鴉,什么五色使者,什么人王地藏王,都不是他關心的,他希望御命十三懼怕的人中有他猜測的人存在。
會有嗎?
一年一次的詢問機會已經用掉,石堅暫時得不到答案,朝元羅道長拜了幾拜,起身朝華陽觀走去。
其實道長沒守在上善谷谷口收過路費,而是獨自一人站在祖師堂里。
石堅走進去,開玩笑道:“師父,是不是覺得以前的孽做多了,心中有愧,所以特意來向祖師們懺悔啊。”
“你來干什么?”
“看師父懺悔啊。”
其守道長嘴角抽了抽,緩緩吐出兩個字:“孽徒。”
沉默須臾,忽然說道:“死瘸子病了。”
石堅臉上笑容頓斂,沉聲問道:“什么時候的事情,我記得上一次來茅山,掌門師伯還好好的。”
其守道長悵然道:“瘸子他一把年紀,腿腳又不利索,當掌門勞心勞力,身體垮掉很正常,前天病的,一天一個樣,現在那副死樣子你肯定認不出來了。”
石堅擠出一絲笑容,“師父心里很開心吧?”
其實道長反問道:“你開心嗎?”
石堅默然。
其實道長看也不看他,幽幽地說道:“以前打瘸他一條腿,還想把他另外一條腿打瘸。如今看他那副死樣子,心里……”
他抬手在心口比劃了幾下,哽咽道:“心里堵得慌。”
“我去萬福宮看看他……”
其實道長道:“我和你一起去。”
師徒二人換上道裝,去往萬福宮探望其守道長。值守道士說,其守道長生病以后,并沒有臥床修養,而是一直待在萬福宮正殿里趺坐,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得到允許,石堅、其實道長沒急著進大殿,不約而同地整理起衣冠,其實道長看了傻徒弟一眼,自嘲道:“被瘸子盯了這么多年,某些習慣都成自然了。”
大殿里黯然無光,大門打開后,射進門縫的光成了里面唯一的亮色,猶如一條通往天國的光路,路的盡頭坐著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門開了,又關上。
其守道長緩緩抬起頭,黯然的光線并不能阻礙石堅的目光,看清對方蒼老、枯槁、滿是皺紋的面容,心中一酸,臉露戚容。
“掌門師伯……”
“始終來了!”他的聲音像一個彌留之際分不清兒女的老人發出來的。
“掌門師兄……”
“其實師弟?”其守道長質問道:“你怎么又來了,華陽觀里沒事可做了嗎?”
其實道長怒起頓消,“掌門師兄病糊涂了吧,華陽觀里本來就沒多少事情。”
“那我找點事情給你做。”
“什么事?”
“將茅山上所有的陰神境弟子、法箓境弟子召集到大殿來,我有事要交代。”
“你……”
“勿要多言,速去。”
其實道長拱拱手,轉身離去,步履匆忙而混亂。石堅聽著腳步聲,一顆心直往下沉。
“始終。”
“掌門師伯。”
“前幾天我做了個夢,夢見三師弟了。”
石堅問道:“沒夢到大師伯嗎?”
其守道長奇怪地看了石堅一眼,有氣無力地說道:“他來干什么,說話都說不利索,白白浪費時間。”
石堅一時無言,隔了一會兒才問道:“三師伯在夢里跟掌門師伯說了什么?”
“求存則不存,求弱得延續!”
石堅身體一顫,驚異地看著其守道長,這句話呂玄庭曾經說過,對了,當時他問呂玄庭的時候,呂玄庭提到過其守道長,似有所指。
“掌門師伯……”
門外忽地傳來一陣說話聲,其守道長指了指兩側的蒲團,道:“坐。”
石堅帶著滿腹的疑惑坐下,未幾,大門打開,其實道長、始虛、其蘊道長等一群陰神境、法箓境弟子魚貫而入,朝其守道長微微行禮,按順序坐下。
“人都到齊了嗎?”其守道長問道。
其蘊道長回道:“掌門師兄,在茅山上的陰神一流以上的弟子都來了。”
其守道長輕輕點頭,眼瞼低垂,有氣無力地說道:“我命將盡矣!”
大殿內一片死寂,有人想說什么,卻被其守道長抬手阻止,依舊用那種毫無力道的嗓音說道:“雖然倚仗修為道術,尚可茍活,但我不愿意那么做,眼下地府有個機會,賴活著不如早死。”
始虛問道:“師父要去地府當差?”
“掌門師兄,什么差職啊?”
“判官佐吏。”
眾人面面相覷,畫風突變,齊齊向其守道長道賀,悲傷氣氛一掃而空,就連石堅、其實道長都有些意外。
判官佐吏,即是判官的副手。說句難聽話,要是哪天判官仙了,其守道長就是新任判官。
日子有判頭啊!
其守道長明顯不想多談此事,有氣無力地說道:“說兩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我有意讓始虛接任茅山派掌門之位,大家有沒有意見?”
“掌門師兄。”其蘊道長開口道:“始虛師侄很優秀,足當大任。可始終師侄畢竟是五十二代首席,修為也高,他接任掌門也是極為合適的。”
其守道長頭也不抬地回道:“他塵心太重,不合適。其他人的意見呢?”
眾人齊聲道:“謹遵掌門師兄(師伯)之命。”
“第二件事情,自今日起,始終不在管轄嶺南一地,轉由其觀師弟負責,未受掌門命,不得來茅山。另外,始終,把陽光洞神劍交還給門派吧。”
聽到這話,眾人都吃了一驚。包括石堅在內,其守道長這么做,等于把石堅一擼到底,就差逐出師門了。未受掌門命,不得來茅山,其實已經相當于把石堅排斥在茅山派之外了。
自斷手腳,讓人費解。
石堅眉頭緊皺,倒還穩得住,其實道長卻坐不住了,臉色鐵青,豁然起身罵道:“死瘸子,你瘋了吧你?”
“其實師兄,注意你的言辭。”其蘊道長變色道。
其實道長不管不顧,戟指其守道長喝道:“你有本事沖我來,不讓我當華陽觀觀主,或者逐我出師門都行,始終是除你以外修為最高的人,你這么對他,公報私仇,于茅山派無益,等于把最優秀的弟子往外推,你會成為茅山派的罪人。”
其守道長哂笑,“其實師弟,始終留下,其他人先出去吧。”
其蘊道長等人擔憂地看了石堅三人一眼,感到茫然無措,一點都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難道掌門真的病糊涂了嗎?
待其他人離開,其守道長對氣喘如牛的其實道長說道:“你也出去。”
“我還沒說完……”
“滾出去。”其守道長喝道,這一聲把石堅和其實道長都嚇了一跳,對上那雙陰惻惻的眼睛,二人后背陣陣發毛。
“師父,你先出去吧。”
其實道長羞惱地瞪了其守道長一眼,拂袖而出。
“始終,茅山派所有弟子里面,你走的最遠,也看得最清,其他人終會被命運的大潮所吞沒。我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但我希望你能成為陽間的眼睛,而我也會在地府里看著,爭取能把這個世界看透。”
石堅若有所思道:“掌門師伯,是不是三師伯跟你說了什么?”
“茅山派有自己的命運,你已經跳出命運的束縛,不該再有牽絆,不該再讓茅山派成為你的拖累。”
“掌門師伯……”
其守道長擺擺手道:“留下陽光洞神劍,將華陽觀藏書帶回去,有空就抄,下次見面交給我。出去以后把你師父叫進來。”
“是,掌門師伯。”
石堅從乾坤袋里取出陽光洞神劍,恭敬地放在其守道長面前,似乎想說點什么,終究沒說出來,轉身走出大殿。
到了殿外,石堅喊道:“師父,掌門師伯讓你進去。”
其實道長心里憋著一肚子火,氣沖沖地走進大殿,問道:“死瘸子,你什么意思?”
其守道長淡淡道:“再叫一聲,我現在就仙了你。”
“你……”其實道長眼皮狂跳,深吸口氣道:“姓瘸的,你把話說清楚。”
“說清楚?”其守道長冷笑道:“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對了,確實忘了一件事情,我不僅要打壓始終,還要帶你一起走。”
“帶我一起走?”其實道長目瞪口呆。
其守道長理所當然道:“師父仙之前,說你頑劣不堪,怕你闖禍惹事,吩咐我看著你。我仙了,以后誰來看著你,還是和我一起走的好。”
“瘋了,你瘋了。”其實道長語無倫次地念著,看其守道長的目光充滿了恐懼,“你一定是大腦不清楚了,一定是鬼上身了,一定是入魔了,你仙你的,扯上我干嘛?”
在其實道長驚愕的目光注視下,其守道長緩緩站起來,拍拍自己的瘸腿道:“這是你欠我的?”
“你……你沒病?”其實道長精通醫術,很快看出端倪來,氣得渾身直哆嗦,跳腳罵道:“姓瘸,你腦子有問題吧,沒病裝什么病啊,以你的本事,換條腿也不是難事,瘸著給誰看?”
“給你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