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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東京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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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意了,太大意了……”

  千臨涯剛打開門,就把身上的包裹往門廳“啪”地一扔,嘴里嚷嚷起來。

  清水剎那跟在他身后進門,看到地上的大包小包,眉頭一皺:“要是踩到摔倒了多危險?快撿起來!”

  “你是歐卡桑嗎?”千臨涯把那幾個包裹用腳踢到客廳里,隨后一頭栽倒在野營帳篷的充氣墊子上,“麻煩死了。”

  “事已至此,照幽齋,就別抱怨了,好好想想接下來怎么辦吧。”清水剎那悠悠在他身后說,一邊把手里提著的塑料袋放下。

  現在是東京時間夜晚8點20分,兩人在澀谷那間宜家逛了一下午——不得不說那個宜家真是太大了,7層樓高,一下午才逛了一小半。

  在逛市場的過程中,兩人不斷被誤會成情侶和新婚夫婦,一遍又一遍地向對方解釋“我們不是夫婦,也不是情侶,只是室友而已”,然后被迫聽了幾百次“你們看起來很般配呢”,為了維持禮貌臉,感覺臉部肌肉都麻了。

  選購到最后的收獲,就是被告知,大件家具們至少還要一個星期才能送上門。

  整整一個星期!

  “大意了啊……”千臨涯翻了個身,躺在氣墊上,感覺逛了一天這么躺下來很舒服,但一想到接下來七天將要面臨的生活,就快樂不起來。

  先前已經說過,日本租房是不帶家具的——這個不帶家具,究竟徹底到什么程度呢?連安裝在天花板上的燈都是沒有的!

  到了晚上,這間公寓里面星光璀璨,窗外東京的霓虹閃成一片,當然,這不是因為他們喜歡浪漫,純粹就是因為房里沒有安電燈泡!

  電燈泡都沒有,更別提床、桌椅、沙發這些東西了。

  千臨涯本來打算,先把基礎的必需品搞定,比如床、桌椅、燈,其他的可以慢慢添置,而那些必需品,是可以即提即走的。

  他的心態還停留在上輩子,已經司空見慣的京東人的超快配送當中,因此完全誤解了東京人的辦事效率,而清水剎那也缺乏生活常識,而且她也急于搬家過來可以每天洗澡……

  這一切種種,導致了現在的結局——接下來一個星期,這棟月租三十多萬的公寓,缺乏家具,住不了人。

  其實千臨涯倒不麻煩,只要跟菊池杏奈說一聲,跑回去繼續住一個星期就好了,反正他帶的行李不多。

  真正麻煩的是清水剎那,她已經把小山一般的私人物品都搬運過來了,再回那個茶屋閣樓去會更加無法生活。

  千臨涯在氣墊上躺著,清水剎那走過去,也坐在了墊子上。

  因為墊子不大,千臨涯一撇臉,就可以看到她被常服牛仔褲勾勒出來的完整臀線。

  不是她故意要坐得這么近,這件屋子里連凳子都沒有,如果不坐在這里,就只能坐在地上了。

  “我反正是不回去了。”清水剎那雙手抱著膝蓋,“這里再差,也比我之前住的那間閣樓好多了。你呢?”

  千臨涯稍稍想了想。

  “我也不能回去。”

  被問到這個問題后,千臨涯腦海中閃過了菊池杏奈的胴體,以及放在書包角落里的那本雜志上25歲的年輕肉體。

  本來是抱著告別心態離開的,如果現在回去再給那對癡女母女一點時間,她們抱著失而復得的心態,可能會進一步解鎖心防。

  到時候,不知道事情會糜爛到什么地步。

  “為什么?”清水剎那很好看地把鬢角繞到耳后,“你之前是寄住在熟人家吧?回去住也沒什么吧?”

  “主要是心情的原因,”千臨涯含糊地解釋道,“我不是一個喜歡告別之后,又突然回去的人。”

  清水剎那愣了一會兒,接著輕輕笑了起來:“怪人。”

  接著,她用手掌推了推千臨涯:“往那邊挪一點,讓我也躺躺。”

  千臨涯下意識挪開,清水直接在他身旁躺了下來。

  兩人是反著躺的,頭沖腳,腳沖頭,但相隔只有幾厘米,他還是有點心跳加快。

  清水把雙手舉起來,在空中繞在一起,身上的關節發出“嘎嘎”的聲音,慵懶的聲音從她嗓眼兒里泄露出來:“好舒服!”

  “咳咳。”聽到她這句話,千臨涯有點想歪了,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清水頓時用鄙夷的眼神看著他:“你在想什么?不許想。”

  “不要隨便揣測我在想什么啊。”千臨涯挪開視線。關鍵她還猜得挺準。

  “你但凡拿你色瞇瞇的大腦,分出20的容量想點有用的事情,你現在都不止這個成就。”清水剎那卻沒想放過他。

  “我的大腦才不是色瞇瞇的。快想想今天怎么對付吧。”

  清水剎那側過身子,用后背對著他:“不要讓我想了,今天一天累死了!”

  千臨涯靜靜地躺在墊子上,雖然沒有和清水剎那肢體接觸,但通過墊子的震顫,可以間接感受到她的鮮活肉體。

  她的體溫微微傳到胳膊上,千臨涯忍不住把靠近她的那條胳膊收回來,也側身背對著她。

  側過身子后,并不算太厚的氣墊被壓塌下去了,睡起來更加不舒服。

  在這不舒服中,千臨涯忽然靈光一閃。

  “我想到了!”

  清水背轉身,回頭睡眼惺忪地看著他:“你想到什么了?”

  “野營吧!”

  “你好?”

  千臨涯站起來,把之前從宜家帶回來的包裹推到這邊來。

  當時想著盡可能帶一些東西回來,于是,就把枕頭、被褥之類的東西帶了一點。

  “我們在這里野營,在這個空房子里。”千臨涯攤開雙手,如同站在世界中心一樣,落地窗外的風景環繞一圈,“看啊,在這座水泥的森林里面,像原始人一樣露營,想想不就很開心嗎?”

  清水剎那躺在氣墊上,雙手放在小腹上,嚴謹地指正道:“原始人不露營。”

  雖然她一本正經,但好像也對千臨涯這個提議有些心動。

  “這種完全放空,沒有一個家具的房子,就是這座水泥森林的本來面貌,”千臨涯拍著公寓內的墻壁說,“我們就像住在樹洞里的樹袋熊一樣,是時候用自己的行動消解一下這座城市的意義了。”

  “樹袋熊不住在樹洞里。”清水剎那再次指正。

  千臨涯抓住她的雙手,把她從墊子上拉起來:“快跟我一起把帳篷搭起來。”

  她雖然一臉睡覺被打斷后不高興的樣子,身體軟趴趴的提不起勁,嘴里嘀咕著:“想一出是一出,照幽齋,你跟三歲的小孩子沒分別呢。”但還是和千臨涯一起鼓搗起了帳篷。

  雖然露營是千臨涯提議的,但他還是低估了帳篷的搭建難易度,最后還是清水剎那用漂亮的手法把帳篷支了起來,兩人把墊子丟進帳篷鋪好,然后千臨涯把從宜家帶回來的枕頭、毛毯一起丟進去。

  做完這些簡單的事情,千臨涯雙手叉腰,看著矗立在客廳里的煌煌然一頂帳篷,忽然很有建設感。

  “今天就睡這里了。”他率先爬進去,縮在帳篷里,把另一邊對著落地窗的拉鏈拉開,門簾垂下來,對著燈火輝煌的東京街道,心生感慨。

  清水剎那也隨后爬了進來,把氣墊上的毛毯抓在手里,放在胸前:“真美啊。”

  “是啊。”千臨涯看著窗外。

  一時間兩人沒有說話,汽車從高架橋上靜靜飛馳而過。

  “看,今夜月色真明亮。”清水剎那指著天邊,那里掛著一輪殘月,卻明亮異常。

  “是啊。”千臨涯感嘆道,隨后忍不住用漢語低吟道,“人散后,一鉤淡月天如水。”

  清水剎那掃了他一眼,眼波流轉,似乎略有笑意,也用漢語和道:“夜過也,東窗未白凝殘月。”

  “……”千臨涯念的是一首《千秋歲》,她回他的也是一首《千秋歲》,不過不是同一個人寫的,但都有“月”。

  所以,他肯定,她是在沖他炫技。

  為了考考她,千臨涯又吟道:“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清水剎那想了想,隨后一笑道:“玉宇瓊樓,乘鸞來去,人在清涼國。”

  千臨涯念的是張孝祥的《念奴嬌·過洞庭》,而清水剎那念的是蘇軾的《念奴嬌·中秋》。千臨涯剛想說她的句子里沒有月,但月的話,雖無這字,句子里卻也是有的,“玉宇瓊樓”“乘鸞來去”的便是月宮。

  又被她接上了。

  “數點雨聲風約住。朦朧淡月云來去。”千臨涯又出題,這回是賀鑄的《蝶戀花》。

  “明月不諳離別苦,斜光到曉穿朱戶。”又接上了,是晏殊的《蝶戀花》。

  千臨涯決定來個狠的,蘇軾的《點絳唇》:“閑倚胡床,庾公樓外峰千朵。與誰同坐?明月清風我。”

  清水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又開口道:“醒后樓臺,與夢俱明滅。西窗白,紛紛涼月,一院丁香雪。”

  她接的是王國維的《點絳唇》,不過,剛才千臨涯念的上闕,她接的是下闕。

  “這個勉強了,勉強了。”千臨涯抿嘴道。

  他的才學技能也不算高,外表能唬一唬人,其實底子淺得很,而且目前為止,好像清水一直都深不可測的樣子,他生怕跟她對詩,把自己肚子里有幾兩墨水被她摸透了,回頭還要被她笑話,所以想要提前宣布自己勝利了。

  “不勉強,不勉強。”

  清水剎那笑著說,隨后,緩緩把千臨涯剛才的詞念下去:

  “閑倚胡床,庾公樓外峰千朵。與誰同坐。明月清風我。別乘一來,有唱應須和。還知么。自從添個。風月平分破。”

  她字正腔圓,聲音也好聽,詞句離散在空氣中,居然還留有余韻般讓人心神一顫一顫。

  千臨涯看著她,發現她一直盯著自己。

  感覺她念這首詞別有所指。

  蘇軾的這首《點絳唇》,大意大概是:從前同坐的,只有明月、清風、我三個,自從你來了,我倆就可以把風月平分了。

  從前我是孤獨的,但我獨占明月清風。現在有了你,我愿和你平分風月,因為我不再孤獨了。

  如果她真的是詞里的意思……千臨涯心中也遏制不住地涌現出暖意。

  但是為了回避這種感情,他硬著頭皮胡亂接了下去:“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

  清水剎那皺了皺眉頭:“這個怎么接?”

  “隨便接。”千臨涯胡亂說。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清水剎那接了一句押韻的。

  千臨涯又隨口說:“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你要是隨口說,我就隨口接了,”清水剎那說,然后接了一句,“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聽完這句,千臨涯嘴巴張了張,沒有說出話來。

  剛才你一句我一句,接得快,倒也沒什么,突然接不下去了,這句便停留在了空氣中。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這是表白的詩吶。

  清水剎那也顯然發現了這一點,臉微微發紅,倔強道:“還來不來?”

  “認輸了,不來了。”千臨涯趴在了墊子上。

  感覺剛才這一場,比跑步還累。

  清水剎那臉上終于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趴在他身旁,梳理起了頭發。

  “你又輸給我了,照幽齋,算上這次,你已經輸了我十二次了。”

  “有那么多嗎?”千臨涯抬起頭。

  “有啊,我好好算著呢。”

  千臨涯也沒有細究她計算方式上的統計學問題,躺了下去,對著窗外說:“真美啊。”

  說完他發現,話題又轉回來了。

  “是啊,”清水卻還是接了下去,“你能想到這種浪漫的方法,也算你贏了一次。”

  “是吧?很浪漫吧?”千臨涯回過頭笑著看她,“以后跟琉……跟喜歡的人也要這么玩一次。”

  清水剎那沒好氣地看著他:“照幽齋,你有沒有情商啊?跟女生在一起的時候,能別提其他女生嗎?”

  聽完,他突然覺得胸口疼了一下。

  雖然現在他很開心。

  不知什么時候起,琉璃子就成了別的女生了。

  他從帳篷里爬出來,說:“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清水坐在帳篷里問。

  “我今天忘了夜跑。”

  他開始尋找自己的運動服。

  “你現在要去嗎?”

  “對。”他一邊找衣服一邊答道。

  清水剎那臉上的表情顯示出她不高興:“難道你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間沒有燈光的屋子里嗎?”

  他抬起頭,愣了愣,試探性問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夜跑?”

  “不要。”清水剎那背轉身子躺下了,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但是夜跑是男人的堅持,是給自己的許諾,唯獨男人的承諾是不可以被辜負的。

  “那,我出門了。”千臨涯穿上跑鞋,輕輕把公寓的房門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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