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未來的事情很累。”
“你反正每天都在看的，多看一點也沒關系嘛。”
“但是看傳奇很累。”時光龍塞恩斯一張臉板得一點縫隙都沒有，平滑度能趕得上鋼板，半點褶皺也無：
“我不想看。”
“你偶爾嘗試一下嘛！”格雷特也加入了勸說：
“每天看橡木杖不累嗎？每天看橡木杖，也會時不時地看到傳奇的呀！既然都看到了，看看龍族傳奇換換眼睛，換換心情不好嗎？”
“不想。”塞恩斯的臉色越來越澹漠，越來越澹漠，又把頭扭向窗外。在他雙眼泛起炫彩之前，格雷特趕緊轉到他面前，踮起腳對準他的眼睛：
“你不想提高力量嗎？你不想看得更多嗎？你不是一直和我說，每天看12個小時，對你來說完全不夠，起不到鍛煉作用嗎？
——那就再看看龍族啊！看看你的同族，幫助幫助他們，順便給你加點兒鍛煉的壓力，不是挺好嗎？”
塞恩斯再一次扭頭，卻沒有開口反駁。巴蒂斯塔長老立刻跟著敲邊鼓：
“是啊是啊，既能增加力量，又能幫助同族，不是很好嗎？說真的，龍族如果真的傷亡慘重了，衰落了，讓出了世界第一的位置，對你也沒有任何好處啊！”
“世界第一的位置，早就讓出去了。”時光龍冷冷道。不等長老反駁，他又加了兩個字，冰雪一般落在地面上：
“人類。”
是的，人類。
人類以他們極大的種群數量，旺盛的繁殖能力，創造力，研究能力，各種各樣的能力，占據了這個世界資源最豐沛的大陸，把其他種族都趕到了邊邊角角。
那些大陸上，還有龍族、巨龍、惡龍的傳說廣泛流傳。曾經的曾經，那里都是他們龍族的樂土。
然而現在，不管是因為嫌棄太吵，還是因為討厭一波又一波跑來冒險的所謂勇者，或者是被人類擠壓了生存空間……
總之，精靈遠渡重洋，龍族搬來了龍島，矮人跑去了黑門半島的山腹中，而獸人被遠遠地趕到了沙漠里。
人類，只有人類，占據了這個世界最適合生存的土壤。
格雷特默默扭頭，不想說話。菲爾碧大法師更是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自己存在感太強，一不小心，被哪位巨龍看不順眼，那就闖禍了……
倒是巴蒂斯塔長老愣了一愣。隨即老人家捋著胡子，長長嘆了口氣：
“是啊，是啊。所以我們不能再受損失了，最起碼，不能再承受太大的損失——塞恩斯，你既然明白這個道理，就幫幫我們？”
塞恩斯仍然沉著臉不說話。好一會兒，低聲道：
“干預未來，我會遭到反噬的。干預越多，反噬越多。”
“可是你幫我們預測——”格雷特訝然。塞恩斯橫了他一眼：
“你那算什么？一頭龍獸，一只蜥蜴，就算一只雛龍，那又怎么樣？看一眼，說出來，你也不會因此就不好好養他了，就放任他死掉了！”
那些微不足道的玩意兒，就算預言一千次，一萬次，只要格雷特他們好好養著這些小家伙，養到他看見的那個時間點，那就不會擾動時間的河流。
哼，身為時光龍，連這一點點作弊的本事都沒有，他怎么可能活到現在？
“但是傳奇不一樣！改變傳奇的命運，對我的負擔太大了！”
他斬釘截鐵地回答。說著向前十幾步，縱身一躍，出了法師塔。
格雷特和巴蒂斯塔長老緊緊跟在后面，跟著時光龍飛出去好幾公里，找到一個平坦的河灘展開龍身，把自己身上的痕跡展現給他們看：
“你們看，觀察一只蜥蜴的命運，單純說出來，只會在我的鱗片上添這么小的一條劃痕。不注意，根本看不見。
說出一頭龍獸的命運，哪怕它是被注入龍魂，得到智慧，成為真龍的第一頭龍獸，也只會讓我的鱗片，僅僅一片龍鱗，被時光的河流抽打，變得斑駁陳舊。
可是改變傳奇巨龍的命運——”
他轉了個身，高高舉起左邊龍翼，露出龍翼底下巨大的一片，大概能有一平方米的痕跡。在那里，炭黑色的龍鱗泛白，卷邊，變脆，出現許許多多的裂紋。
“強行改變他的命運，扭曲的時光河流，會直接拍到我的身上！很痛，非常痛！不但會拍傷我的鱗片，還會拍得我胸口疼痛，胸悶，喘不過氣，骨頭好像要折了一下……”
巴蒂斯塔長老一時語塞。格雷特在旁邊，小聲問：
“怎么會這樣？”
“……因為時光的河流，并不是能夠那么輕易擾動的東西。”巴蒂斯塔長老有些尷尬，飛快地瞥了時光龍一眼，趕緊找了個話題來打岔：
“時光的河流，就像是我們面前的這條河，我們都是在里面游泳的魚。魚在水里，是看不清前方的水流的，除非前面有個礁石，已經離得很近很近，或者——”
“或者跳起來，對吧？”
格雷特心頭靈光一閃，趕緊接口。巴蒂斯塔長老點點頭：
“是的，跳起來。天賦弱的預言者，跳得低一些，能看到的前方水流，距離也比較近，當然，跳完了以后，墜入水里，受到的沖擊比較小。”
“但是天賦強的預言者，可以跳得很高，就能看得很遠，但是會受到更大的沖擊。這也就是為什么，預言者的壽命都不太長。”格雷特順著他的話接口：
“而且，如果前面有礁石，有比較大的浪頭——也就是說，有特別大的事情發生，就算不跳起很高，也能夠一眼看到。”
“沒錯兒。”巴蒂斯塔長老點頭贊許：
“時光龍因為特殊的天賦，可以非常平滑地飛出時光之河，遠遠看一眼，再潛入水底，幾乎不會受到沖擊。
他側頭看了時光龍一眼。塞恩斯已經把雙翼放了下去，遮住了龍翼根部那一大片傷處。但是那些斑駁，碎裂，卷曲，泛白的龍鱗，還是灼燒一樣，固執地待在他的視野里。
“但是，強行拉住它，讓它改道，或者，哪怕只是讓一小條支流改道……”
那不可能不付出代價。而且，改變傳奇巨龍的名義，所付出的，會是相當大的代價。
格雷特也沉默了。雖然在他看來，一次改變命運，只付出一平方米龍鱗的話，這位時光龍閣下至少還能扛幾百次，但他也不能康他人之慨。
沉默許久，格雷特小步小步地蹭去塞恩斯身邊，低聲詢問：
“那……有什么別的辦法嗎？比如說，用法術，用魔法陣，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幫你分擔一部分反噬？或者治療術可以治療的，我們盡量治療？或者……”
“……倒也不是沒有……”
塞恩斯冷漠著一張臉，本來不想回答，看到格雷特仰著頭、踮著腳，努力仰望他的樣子，還是澹澹地回了一句。
其實，反噬這種東西，如果比較輕的話，也不是不能扛一下。扛過去，也是對自己的一種鍛煉。
但是，沒有好處，沒有足夠的好處，他為什么要扛呢？為什么要替不相干的凡物扛呢？
扛過這一次，還有下一次，龍族這場戰爭要持續很多很多年，這么長時間里，龍族一直來煩他，一直來求他預言，一直打擾得他不得安寧……
他圖啥？
圖啥？！
時光龍又不是那種凡物，時光龍只要正常地度過歲月，哪怕什么都不干，天天只是趴在龍巢里看時光流動，也能成為傳奇之上，比肩神靈的存在！
當然，有好處，也不是不能幫幫他們……但前提是，別讓他自己討價還價，太累了，也太掉份了……
他回了這一句，又閉上眼睛，懶洋洋地趴了下來。格雷特已經頓時一亮：
“有辦法就行啊！長老，長老！需要什么條件，我們就提供什么條件，盡量削減反噬！”
巴蒂斯塔長老也非常心動。他快走兩步，趕到時光龍身邊，想了想，也展開了銀龍形態，和時光龍面對面趴下：
“所以，老朋友，老伙計，幫我們一把？削減反噬需要的魔法陣，魔法裝備，各種材料，你開一張單子，我讓他們去準備！
想要找你預言的龍族，自帶材料，自帶魔法裝備過來找你！每次預言，至少準備三倍的材料，不，五倍！五倍行不行？”
塞恩斯閉著眼不說話。格雷特左看右看，只能硬著頭皮飄起來幾米，站到兩頭巨龍中間，為時光龍當嘴替：
“最好的材料，最好的裝備構建的魔法陣，能削減多少反噬？90可以嗎？……80？70？50呢？……不會只能削減三分之一吧？”
“人類預言者用的魔法陣，至少也能削減一半的反噬。”巴蒂斯塔長老見多識廣，很快給出了答桉：
“如果找人分擔，哪怕不是擁有預言術天賦的人，站在魔法陣里分擔，也能把剩下的反噬再削減一半。”
“可是龍族進行預言，反噬比較強……能多找幾位巨龍來分擔反噬嗎，成年巨龍、壯年巨龍也行啊……布設魔法陣的話，法師塔可以出人手……”
格雷特掰著手指一個一個數。塞恩斯只覺得耳邊嗡嗡嗡，嗡嗡嗡，一刻不停，連帶著眼前的時光河流都仿佛出現了重影。他煩不勝煩，大喊一聲：
“別吵了！——十倍材料，預言一次，讓他們自己帶東西，自己布置魔法陣！一個月最多五次！”
“耶！”
格雷特開開心心地飛出力場大手，和巴蒂斯塔長老用力拍了一下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