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昂·卡洛斯慢慢俯身下去，雙手交握，垂在腳踝前方，把那張羊皮紙籠在胸膛和大腿中間。羊皮紙上，有市政廳的烙印，有買家和見證人的簽名，有作坊的地址，有……
五年之前，父親賣掉這座作坊的時候，在契書上留下的簽名和手印。
那是太祖父傳給祖父，祖父再傳給父親的產業。是曾經以為，家族可以依靠這個，安身立命的產業。剛走上法師道路時他曾經偷偷想過，如果以后成為正式法師，能夠買回來，就好了……
卻從來沒有想過，現在，這個時候，就已經送到了他的面前。
萊昂在馬車座位上蜷縮了一會兒，直起身，再次細看那張寶貴的羊皮紙。父親的簽名下方，還有另外兩行交易記錄，字跡是一模一樣的新鮮。一行是酒坊的后一任主人，轉讓給今天接待他的行會會長，而另一行……
賣家，介紹人，都已經簽名蓋章。買家那一欄仍然空著，只要填上去，填上他的名字，就可以得到他家傳承了幾十年，他小時候一直在里面玩的酒坊。
萊昂定定地看了一路。回到法師塔后，他捧著契紙，敲響了格雷特書房的房門。
“老板給你的？”格雷特拈起那張契紙細看。“你們家以前的產業？……你想要？”
“我……我覺得我應該不能要。”萊昂吞了口口水，把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
“這太貴重了……我是說，我感覺像是賄賂……”
“貴重倒還好。”格雷特捻了捻契紙角落，看見萊昂緊張的目光，松手放開：
“從那個老板的角度，他送你這個東西，也不會虧。畢竟你是負責項目的人，你研究得快一點兒，上心一點兒，哪怕提前一個月做出成果，成功率上浮10這個樣子，他一間作坊就賺回來了。——我記得一桶葡萄酒要幾十個金幣來的？”
“是的，先生。”萊昂微微松了口氣，又把重心換回左腳：
“看年成，看產地，最便宜的，一桶也要十幾個金幣，最貴的，幾十個金幣也不止。如果有人預先訂購，一批酒又釀壞了，賠掉幾百上千金幣也有可能……”
“唔，那這個你想拿么？”
格雷特點點桌上的羊皮紙，按住紙角，往前推了一點。萊昂反射性地退后一步：
“不，先生，我想我不應該拿。這個項目——這個項目，是公共衛生司接下來的，是您指點我去做的，也是用您法師塔里的條件做的。如果有人該擁有它，也不是我，而是您。”
格雷特微微笑了起來。很好，這個叫萊昂的學徒，腦子非常清醒。如果他選擇了昧下這個酒坊，或者剛才選擇要它，自己倒也不會怎么樣，但是，他在自己這里的研究工作，就到此為止了。
“嗯，既然不要，你就把契紙交給那個會計，讓他替你還回去。對了，你這個釀酒的項目，最好拉一個自然神教的牧師一起做，他們懂怎么催生細菌——快點做完，還有別的項目交給你。”
“是，諾德馬克先生！”
“明天再去找人！晚上有解剖課！”
“好的，諾德馬克先生！一定按時到！”
格雷特的培訓工作，已經進行到了第二階段。細菌培養操作考核通過，格雷特積攢的十幾種致病菌，培養、染色、鏡檢，學生們已經做得差不多，接下來的工作，就是努力提升熟練度——以及，死了命地背圖譜，看到這種細菌就要認出來！
而第二階段，就是用致病細菌感染各種各樣的動物，然后解剖，觀察致病器官和組織，取樣、培養、檢測工作再來一輪。
自然之神教團帶過來的實驗動物，很快就不夠用了。咳，主要是不同的疾病，需要不同的動物來做。比如說，小鼠、豚鼠對結核桿菌、白喉桿菌、鼠疫桿菌、霍亂弧菌敏感，貓對炭疽和阿米巴痢疾敏感，兔子對沙門氏桿菌、大腸桿菌敏感，雪貂對麻疹敏感。
于是，自然之神教團，第二、第三批通過培訓的那幾位，接到的任務就是，漫山遍野去抓老鼠、抓豚鼠、抓貓。雪貂？活的雪貂非常貴重，要買的！
而現在，他們要解剖的，就是一批感染了大腸桿菌，上吐下瀉的兔子。四人一組，每組一只兔子。八名死靈法師很快分成兩組，把兔子抓來、捆在木板上、剃干凈腹部毛發，做好了一切準備。八個人里，倒有六七個目光灼灼，盯著兔子躍躍欲試：
“我來！”
“我來！”
兩個變化系和兩個醫療分支的魔法師手腳也不慢。只是捆好兔子以后，便一人手里拿著把解剖刀，在那里你推我讓：
“這個……兔子要先殺掉嗎？”
“要的吧？……怎么殺？”
“你來？”
“不然你來吧？”
格雷特默默掃了一眼實驗室右側。三張解剖臺一溜排開，戰神牧師們目光堅定，解剖刀握在手里，穩如磐石。和他們搭伴的泉水神殿牧師，衣服上沒有兔毛、沒有兔子糞、連片草葉也沒有，看上去打定主意，想要蹭實驗的樣子……
更糟糕的是自然之神教團。四個見習牧師占了一張臺子，現在臺子上兔子也沒有，人也沒有，啥都沒有。這是想逃課了？
格雷特思考了一下，是和那幾個學生說道理，還是和他們說物理……
“諾、諾德馬克先生！”解剖室的大門轟然開啟。兩男兩女，四個少年，急匆匆地魚貫奔了進來。格雷特抬頭掃了他們一眼：
“……要不然，你們就不要動手解剖了，旁觀別人操作？”
“諾德馬克先生！”為首那個高個兒少女立刻站住，后面人沒來得及剎車，險些和她撞成一團。少女向前跨了一個弓步，腰身一沉，居然若無其事地頂住了，低頭行禮：
“非常抱歉，但是，我們不是故意遲到的！”
“我也不是責怪你們。”格雷特組織了一下語言：
“你們是自然之神的侍奉者，殺動物殺多了，會不會影響你們的發展，降低自然親和力？要不然旁觀算了？
——不過兔子是你們養的，看著別人動手，你們自己見死不救……不會也有影響吧？”
“不是的！先生！我們做出來了！——那個，那個培養皿里，您要的空白圓環！”
格雷特喜出望外，飛奔而出。
不好意思上午只有兩千字……
我盡量做到下午四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