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的東京,天氣漸漸熱了。
即便是坐在樹蔭下的推車小攤里,椎名伊織也能感受到細密的汗珠緩緩從發絲間順著鬢角滴落到肩膀。
面前小推車上的爐子里散發的蒸騰熱氣,像是能在把飯炒好之前,先把做飯的人烤得透徹。
全身都像是被擰緊了的毛巾,止不住的往外擠水。
家庭料理社團的團員們早早的就給自家社團的各處攤位占好了位置,兩人一組,一共分為七處,每一處都有一輛反城管高靈活度小推車——自帶電源和煤氣罐插座,據說是從隔壁某大國進口的高級貨。
原本,像五十嵐結衣這樣的小廢物社員應該是由能夠獨當一面的高年級學姐帶領。
但是現在她的男友來了,大家也就任椎名和結衣一組。
現在,兩人負責的是一處炒飯炒面攤位。
“香腸萵筍炒飯一碗!”
“來了。”
手里的圓底鍋‘刷拉’、‘刷拉’的翻動著。
推車前排著長長的隊。
時不時的,能聽到隊列里發出咔嚓咔嚓毫不掩飾的照相響。
一邊拍,還有人一邊到小推車前塞一兩枚或一百或五百的硬幣進箱。
小號郵筒似的零錢箱上,新貼了一張字跡潦草的紙條。
手機拍照一張一百,媒體拍照一張一萬(不點單禁止拍照)
于是,周圍哪怕有好幾個帶著器材的新聞部員已經過來了,耳邊也只有細細碎碎的手機照相響。
交錢全靠自覺。
刷拉——
又是一遍翻鍋,椎名伊織手底下動作迅速的將一碗炒飯倒進早已準備好的紙碗里。
“敬惠八百五十円!”
“再加八張照片”
旁邊的五十嵐結衣手忙腳亂的接過一張紙票,腦中快速算好找零數字,動作卻在翻硬幣的過程中卡了殼,有一枚一百円死死貼在金屬罐子底部,怎么也摳不上來。
急的她小臉都鼓起來。
椎名伊織則不慌不忙的把紙碗炒飯連帶筷子和塑料勺一起遞過去,而后用力彈了一下罐子。
里面的硬幣立刻跳起來,正好被結衣抓住。
她這才松了口氣,連忙把零錢給那人遞過去,但抬頭時卻忘了是誰,一腦門子糊涂汗。
椎名伊織則自顧自的把手擦干凈,繼續開始下一碗炒飯。
不過椎名雖忙,但結衣這邊也沒法偷懶。
收了錢,就見她雙手費力的拿著一面大扇子,用力給伊織的方向扇著風。
直到過了好一會兒,小推車上的食材耗盡了,兩人才終于找到些許機會忙里偷閑喘兩口氣。
原本在小推車前排隊的顧客頓時紛紛哀嚎一聲,無奈之下只得各自散去。
“嗚哇熱死了!”
結衣一邊小聲叫喚著,一邊用脖子上掛著的濕毛巾輕輕擦汗。
手指勾著胸前的寬松衣物一下一下的往外扯。
因為身體虛弱出汗多,結衣那一身淺藍色的寬大上衣幾乎貼在身上,勾勒出分明的曲線。
直到帶著些許涼意的風吹進衣服里,她小臉上的燥意才終于緩解幾分。
從椎名伊織的方向往低處看過去,正好能瞥見結衣領子里那條深深的弧形溝壑。
黑色,雅趣蕾絲邊。
意外的非常成熟。
因為他是個很克制的人。
所以,椎名伊織只看了兩眼。
等到收回目光,他不由陷入了又一個哲學問題。
假如,他有一個女朋友,她的性格、喜歡的游戲和玩具、喜歡吃的東西、外面穿的衣服都很孩子氣,只有里面的衣物成熟得有點過了頭。
那她的真實內心究竟是孩子氣,還是過了頭?
椎名伊織看著身邊用濕毛巾擦臉的結衣,單手撐著下巴,陷入深深的思考。
“你...你看什么呢?”
小動物似的敏銳直覺,讓結衣立刻察覺到椎名伊織投射到她小臉上的目光。
聲音先是有些慌亂,但又立刻鎮定下來。
一邊用濕毛巾擦著臉,一邊假裝不在意的問他。
“是孩子氣還是過了頭。”
陷入思考狀態的椎名伊織,對外界的一切問題都會本能用最簡潔的方式解決——也就是容易說實話。
“聽不懂。”
結衣有些迷惑的看看他。
不過,這一個多月相處下來,她倒是習慣了伊織時不時就會陷入思考的毛病。
伊織說他累了或是壓力大的時候,往往就會用這種方式放空自己。
非常有效。
這個狀態的伊織跟睡著了差不多,問什么答什么。
“伊織?”
“嗯。”
五十嵐結衣嘴唇微抿著,看向伊織那隱隱有些擴散的瞳孔。
正好,有幾個問題她都在心里憋了一上午了。
“今天你對我的態度怎么那么好?”
“平常給我遞點心的時候,明明跟喂犬太郎的時候差不多。”
結衣小聲的嘀咕。
像是在抱怨。
“你居然意識到了嗎?”椎名伊織像是有些吃驚的說著大實話。
“你這家伙!把我當貓養嗎?”
結衣頓時氣急敗壞的甩著濕毛巾轉圈兒,像是要用鞭子抽小毛驢,星星點點的水珠被甩到伊織手上。
椎名伊織的瞳孔隱約動了下。
結衣立刻老實了。
她的問題可還沒問完呢!
五十嵐結衣想起今天早上他的那些話,隱隱有些在意:“所、所以呢?到底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不是你自己請我來當男友的嗎?”椎名伊織的聲音愈發疑惑了,“一小時一萬六千円你不會是想賴賬吧?”
一提起錢,椎名伊織的態度立刻正經起來,原本半撐著的身子漸漸伸直。
又連忙被結衣壓下去。
“給!全都給!”
“一分錢都不會少你的!”
椎名伊織的肩膀這才塌下去。
目光又開始放空。
要不是為了一個小時一萬六千円的時薪,誰愿意在這大熱天的在鍋爐面前受罪?
更何況,今天結衣給的可是整天的錢,只需要干半天的活。
一來一去,這時薪就有三萬兩千円!
只不過,他這邊念頭通達了,五十嵐結衣這邊卻是念頭郁結,小手擰著濕毛巾,幾乎能滴出水。
“什么啊!居然是營業模式”
手指頭順著濕毛巾纏來纏去,不小心裹到頭發。
口中有些嫌棄的念叨著。
但是仔細想想,結衣突然又發現好像有哪不太對。
“如果是營業模式的話”
“那不就跟對待渚醬的態度一樣了嗎?!”
五十嵐結衣有點苦惱的在原地糾結著。
這樣,不就像是我在搶渚醬喜歡的人了嗎?
說起來,伊織君喜歡的人是誰?
如果伊織根本不喜歡渚醬,也對我沒什么感覺,那我現在這么糾結,豈不是顯得我很傻?!
想著想著,結衣忽然意識到這一點。
“伊織?”
想到這,結衣又小心翼翼的開口問他:“你覺得,你最喜歡誰啊?能相伴終生的那種喜歡。”
“你猜?”
椎名伊織完全不像放空了精神的呆滯狀態,甚至還有工夫逗她。
五十嵐結衣又不敢把他戳醒,只得撓著小腦袋猜測:
“是渚醬?”
“情況很復雜,暫時不能喜歡,先把想法封印一下。”
聽到這么詳細的回答,結衣眼前不由一亮。
至于不能喜歡的原因 是因為要升學了嗎?
“那是佐野詩乃!”
那個狐貍似的女人,她早在酒會上就見過了。
確實很勾人。
“詩乃學姐確實很棒,但是她有最喜歡的人了。”
“誒?!”
結衣聽到這,反倒比剛剛更驚訝。
居然有人連伊織都勾搭不到嗎?
假的吧。
“那就,相葉桑?”
椎名伊織撐著下巴,像是閑聊一樣嘀咕:“嗯,很想帶在身邊一直照顧呢。”
一路問到這里,五十嵐結衣不由有些緊張的咽了咽唾沫,心跳聲在不自覺間緩緩加速。
“你這家伙,總不會是想對自己的血親妹妹下手吧?”
說到真希,椎名伊織的表情像是稍微嚴肅了幾分:“說實話,倒是有考慮過被下了猛藥的時候,該怎么說服她住手。”
“吸...呼”
沉默了一會兒,忽視椎名家莫名混亂的兄妹關系,五十嵐結衣張張嘴,卻發現聲音隱約有些發顫。
想開口與不想開口兩種矛盾的情緒在心中交錯。
呼吸聲逐漸沉重。
她努力的想要像那些招法自如的女公關一樣讓聲音變得輕松些,但等話語出口,卻發現驀的拐了調。
“不會吧?”
“猜到了?”
椎名伊織面上的笑容和煦,落在結衣臉上的目光像是有著重量。
結衣艱難的道:
“難道是”
“哇、塔、西?(我?)”
聲音伴著字句發顫。
伊織露出暖暖的微笑,聲音緩緩:
“沒錯。”
“就是”
“哦卡內(小錢錢!)”
僅僅是說出最愛之物的名字,臉上的笑容就不自覺的變得如陽光般自然而溫暖。
他無意識的笑著低聲喃喃。
“總感覺,我這輩子能相伴一生的就只有錢了呢。”
“啪嘰!”
熱得發燙的濕毛巾像沙包一樣猛地拍到他臉上,發出一聲清亮的響。
“西內!!”
椎名伊織驀的從放空中回過神。
一抬頭,就見五十嵐結衣氣沖沖的邁步往洗手池方向走。
小臉上滿是通紅顏色。
連皮膚都隱約有些透明。
“結衣?你去哪?”
“我才不要和你說話!!!”
氣得直跺腳。
椎名伊織看著她遠去的身影,把濕毛巾掛在脖子上,臉上露出一絲絲不動聲色的笑。
“好像,逗得有點過了呢?”
進度:18
演技2
演技:32(職業)
似乎察覺到伊織帶著笑意的目光,結衣忽然紅著小臉回頭,也不知道是熱得還是實在羞極了。
小鼻子里猛地一出氣。
“哼!”
“壞人!”
一直到開放日結束,靠著伊織結衣組合大賺了一筆的家庭料理社準備出去全團聚會的時候,結衣還是那副別扭的小表情。
連在聚會的時候,結衣都拽著彩醬坐到好遠的角落里。
反倒是安堂清美不知道什么時候湊過來,鍥而不舍的暗搓搓揮鋤頭。
只不過,因為綠茶等級不太夠,所以被伊織隨手擋掉了,最后連Line號都沒有交出去。
茶功甚至還不如澀谷街邊的黑皮辣妹。
正發愁回家之后要做什么點心才能打發結衣,手機Line忽然來了一條信息。
打開看了眼,是早川彩的。
早川彩:抱歉啊,椎名君。
椎名:怎么了?
早川彩:之前因為看到了一些令人誤會的畫面,我在結衣那邊說了一些奇怪的話,實在對不起!!!
偶然畫面?
椎名伊織皺眉想了想,忽然一怔。
對了!上次和詩乃學姐在體育館約會的時候,早川彩好像也在。
椎名伊織看著手機沉默了幾秒,決定同意她的話。
椎名:是誤會的話,就算了吧。
早川彩:不行!不能算了!
早川彩:作為賠禮,我來幫你們和好吧!
椎名:?
長桌另一邊。
看著早川彩噼噼啪啪的打著鍵盤,結衣有些奇怪的看過去:
“彩醬,你在跟誰聊天啊?”
早川彩不動聲色的把手機關屏:“沒事,一個朋友。”
“說起來,你和椎名君今天是怎么了?”
“吵架嗎?”
五十嵐結衣聞言,頓時不吭聲了。
一想起自己那在椎名伊織面前自作多情的模樣,簡直尷尬得想當場用腳趾挖出棺材把自己埋進去。
“嘛,你不想說就算了。”
早川彩也不強求。
經過這一整天的觀察,她算是確認了——這一對要是能出什么差錯,她當場把結衣的海豹扯成海豚!
所以,為了幫助椎名君守護最好的結衣,她使用一些小小的手段,也是可以被原諒的吧?
“對了,我買的巧克力好像忘吃了。”
一邊說著,早川彩一邊從包里掏出一小袋沒有包裝的巧克力。
“唔姆!?”
結衣的目光忽然頓住,炯炯有神的看著早川彩。
“彩醬”
“見者有份!”
“是、是。”
早川彩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模樣,拆開一個巧克力喂過去:
“啊”
“啊唔!”
只嚼了沒兩口,就見早川彩在旁邊開始數數。
“三、二、一。”
“咕咚。”
結衣趴到桌上,迷迷糊糊。
早川彩翻開手里的那個小袋子內側。
高濃縮白蘭地酒心巧克力十二歲以下兒童慎食 “阿拉?”
“結衣好像有點困了呢?”
早川彩滿臉柔柔的笑意,絲毫沒有幕后黑手的自覺,轉頭看向遠處還有些茫然的椎名伊織。
“椎名君,能麻煩你帶結衣回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