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秀當日便將這關在艙中的楊曦和馬克二人繼續審訊。
他想從他們的嘴巴里,再挖出一點什么東西來。
張靜一此時心里卻在想著的是……此事對于大明到底有何影響。
這議和出來,王文君如何確保朝廷同意?
若是私下媾和,顯然是不成的。
等快接近長江口岸的時候,十個鍋爐里的第六個鍋爐,也已出現了故障。
張靜一一臉懵逼,因為船速分明的下降了許多,就這么慢吞吞的,徐徐朝著江口而去。
江口附近的水紋,張靜一早已讓人調查過,而這蒸汽鐵甲艦,其實是可以直接進入內河的。
而且因為是蒸汽動力,所以可以直接逆流而上,并不擔心水流帶來的影響。
因而,這松江府和南通州兩岸的人,便看到了一個極奇怪的龐然大物,出現在江口的位置。
而與此同時,一封封的書信,以及奏報,早已送到了京城。
在北京城里,內閣大學士黃立極已是憂心忡忡起來。
沿江數省不比遼東,那里不但是天下最重要的財源,也是重要的糧食基地。
整個大明的錢糧,都需它們來供應。
因此,這數省出現任何的風吹草動,后果都是難以想象的。
戶部那邊,就已經開始叫喚了。
往年應該送到的秋糧,卻因為漕運不通,無法送到京城。
而京城這里,可是靠著這漕糧來供養京城內外的數十萬官吏和將士啊。
兵部那邊,各地報來的傷亡也是與日俱增。
當然,這些問題也不盡然都是問題,因為有問題不可怕,解決就好了。
偏偏現在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解決。
因而,內閣和六部亂成了一團。
他們以前見過這樣的敵人,那就是曾襲擾大明多年的倭寇,可是現在這架勢,對方的實力卻是倭寇的十倍,甚至是百倍。
面對這樣的敵人……就只剩下焦頭爛額了。
可就在此時,卻有一份奏報送達,一下子,引起了黃立極的警惕。
內閣三學士,黃立極,孫承宗、劉鴻訓三人,各自傳閱了這份奏報,緊接著,各部的尚書也抵達了。
這份奏報的內容,讓人看著先是犯迷糊。
因為……海賊降了……
降了……
是的,他們愿意接受大明的招撫,愿意停戰了。
分明大明現在拿不出行之有效的方法,可是對方……竟是直接愿意求和?
顯然,這是大家不敢想象的。
可是慢慢的,大家開始琢磨出了味道來。
這哪里是來求和的,這分明是要簽城下之盟的。
準許番商登岸,給與他們一些沿岸的土地,請求給予他們的商人以及其他人居住權,希望能讓他們自治,也就是番人事務,自行處置。
除此之外,希望朝貢大明,各國帶著貢品,來求見皇帝。
再有便是……大明自開海之后,不少宵小之徒下海,嚴重影響了海中的安全,懇請大明為了防止宵小之徒作亂,繼續延續以往的海禁,大明軍民,片板不得下海。
這三條,每一條都是冠冕堂皇,可細細去琢磨,就不是那么令人愉快了。
這第一條,不就是想要土地嗎?第二條就是借朝貢之機,索要錢財。而這第三條,則要大明自廢水師?
黃立極抬頭,看了眾人一眼,就道:“諸公怎么看?”
孫承宗的唇邊扯出一抹冷笑,接著就道:“王文君誤國,這奏疏,莫不是想要效仿秦檜嗎?”
他一語道破了其中的玄機。
眾人面面相覷。
其實大家都是聰明人,自然都心如明鏡,一下子就知曉了這里頭的貓膩。
可問題就在于,知道是一回事,是否戳破又是一回事。
黃立極點點頭,卻是捋著自己的胡須道:“孫公言辭雖是激烈,卻也未必沒有道理。”
此時,站在角落里的戶部左侍郎周永昌卻是開口了。
因為戶部尚書抱病在家,故而這次的內閣會議,只能左侍郎代為參加,只見他一臉愁容地道:“只是漕糧再不送到,只怕……今歲官員祿米,還有邊鎮將士們的糧食,都要揭不開鍋了。”
他的話才落下,另一邊的吏部尚書李宏便道:“老夫聽聞,海賊襲擊,不少百姓滅門破家,慘不忍睹,這海賊兇殘,比之當初流寇更甚十倍。流寇尚且只襲大戶,而這海賊所過之處,燒殺劫掠,雞犬不留。”
孫承宗冷冷地道:“正是因為雞犬不留,所以才決不可媾和。”
“只是要打下去,該如何克敵制勝?”劉鴻訓看向兵部尚書詢問。
現在的兵部尚書,乃是王恰,這王洽生得一表人才,甚至親自撰寫過《兵政十疏》,獲得滿朝贊譽,都說他高瞻遠矚,滿腹才學。
可現在,這位滿腹才學的新任兵部尚書王洽,卻是有點發懵。
實際上,在此之前,兵部對海賊已做過無數的討論了,幾乎一天拿出一個主意,結果卻發現,大明海岸線過長,而兵力是有限的,根本不可能做到這千里海岸線處處布防預警。
我防西則敵攻東,我防南則敵攻北,可謂是處處被動。且大軍來回調動,已是筋疲力盡,人家坐船而來,幾日之間,可行數百里,而陸地上行軍,軍士們卻個個氣喘吁吁,沒有數十日也調動不來,就算調動到了地方,海賊也早已燒殺之后揚長而去了。
甚至是東林軍這樣的勁旅,現在也只能將這好鋼用在刀刃上,不敢輕易調動,只好讓他們在南京、鳳陽等地駐扎,就怕一旦調動到其他地方,這些軍事和政治重鎮有失。
于是王洽苦笑道:“哎……我大明是萬萬沒料到,真正的腹心之患,竟來自汪洋大海,國朝二百五十年,心思都放在了防范北方大漠之敵,如今是……措手不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此時此刻,若要制敵……下官說句不該說的話……至少需要數十年之功,一曰修整軍備,與各處重要口岸建立海防。其二曰造船,將這水師的規模,花費三十年時間,大大的提高。其三便是繼續擴充似東林軍這樣的勁旅,倘我大明有三五十萬東林軍,自可駐扎天下各處,一旦有事,即可予賊迎頭痛擊。”
“三五十年?”李宏皺眉道:“且不說真等到那個時候,大廈都要傾了,就算不算這時間,王公所言的這些策略,又需花費多少錢糧呢?戶部不是聚寶盆,不會變出銀子來。”
王洽道:“如今乃大變局,豈可還只盯著那區區銀子!”
李宏立即不喜地反駁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眼看又要陷入無休止的爭吵了。
黃立極微微皺眉,隨即就道:“夠了,值此危難之際,更該團結一心,何須在此饒舌?”
說罷,他沉聲道:“還是需要給王文君修一封書信,讓他交個底,這個仗還能不能打,到底還有多少的勝算,哪怕有兩三成,我大明也要血戰到底不可!”
“歷朝歷代,媾和的教訓可是血跡斑斑,我等豈可做此等罪人?倘若當真沒有辦法,則再作它議吧。”
眾人聽罷,便都只好紛紛點頭。
黃立極其實很清楚,許多人的心里還是希望能夠媾和的,有的是因公,有的是因私。
倒是此時,孫承宗忍不住道:“王文君此人,貴為督師,卻全無章法,以至海防至這樣的地步,他責任也是不小,如今向他詢問,只怕他也要撂攤子,這份奏疏,就是奔著議和來的,再問他有什么用?”
孫承宗顯然早就不滿了,當初他就不支持王文君,認為張靜一上任更要穩妥一些。
現在好了,局勢糜爛至此,他王文君干系甚大,若不是害怕臨陣換將,引來更多的麻煩,讓海賊有機可乘,只怕早就勒令王文君回京戴罪了。
孫承宗舊事重提。
卻立即引起了不少人的反感,要知道,大家當初讓王文君去,本質上就是害怕勛臣來節制六省。
這不是開玩笑的事,以文制武,乃是根本,一旦破壞了這個規定,那么就真觸犯到底線了。
只是許多人默不作聲,心里雖不悅,卻不便說。
倒是那王洽義正言辭地道:“可是張都督也是遼東總兵官,他二人一文一武,都負責海防事宜,可現在看來,王文君徒勞無功,難道張都督又獻策了嗎?迄今為止,他去了哪里……還沒有給一個交代呢!”
“孫公……兵家的事,下官不甚懂,可這海防是大家的事,不是一個王文君,也不是一個張靜一便可制敵的,如今大家都無功,何以王文君戴罪,張都督就無罪呢?”
孫承宗只是冷哼,卻什么也沒再說。
當日,一份內閣的條子火速加急地送至鎮江。
鎮江這邊,等待已久的王文君得了條子,頓時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顯然,現在朝中開始發生爭議了,對于是戰是和,產生了爭執,現在……終于輪到他出馬了。
卻在此時,有人跌跌撞撞地進來匯報:“王公,王公,不好了,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