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境河南了……
張養浩禁不住臉又抽了抽,而后瞪著張嚴之:“你們怎么就敢……”
話到了這里,卻又吞咽回了肚子里。
張嚴之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有什么辦法?張兄……愚弟便說句實在話吧,這事,我有七八成的把握,若非如此,也不敢出此下策。何況,今日的情況,用一句古話來說,叫亡亦死,舉大事亦事,何不奮力一搏呢?張兄若是要將我拿了,愚弟無話可說……”
張養浩很快冷靜,他心里知道,自己已經牽涉的太深太深了。
猛地深吸一口氣,繼續凝視張嚴之:“只靠這些人嗎?”
“不知張兄還有什么可賜教的?”
“要行事,指望這個還不成。”張養浩道:“如若不然,其他人有了反應,我等必死無疑。這衛和東林軍可不是吃素的。再者,你既打算迎奉李自成,難道真的只指望開了城門,迎了那些流寇進京,便以為自己算什么從龍功臣了?”
張嚴之看著張養浩,忙道:“這……能否說詳細一些。”
“要舉大事,就一定要做到至善至美,要從龍,就得有潑天大功,如若不然,那李自成進了京城,論功行賞,哪里輪得到你我?”
張嚴之抖擻精神:“那么張兄如何看待呢?”
“要趕在李自成進京之前,直接控制京城,這才顯示我們的本事。”
“控制京城?”
張養浩道:“一方面……讓你聯絡的人,在京中行事,前期……尤其要小心。除此之外,要禁絕宮中,將宮中封鎖之后,最好控制住外朝,將內閣的人控制住,讓他們擬定旨意,旨意一出,就名正言順了,到時……調動京城內的兵馬……”
張嚴之道:“內閣也在宮中,只怕不好控制。”
張養浩想了想:“卻也未必,宮中有幾個宦官,素來與我交好,另外,你不是說你和羽林衛有舊嗎?再者,這內閣諸公……我可以想辦法控制。”
張嚴之一下子來了精神:“若是張兄愿意出馬,再好不過。”
張養浩怒道:“若非是逼到了墻角,如何上你的賊船。”
“愚弟萬死。”
張養浩道:“不過,那李自成的書信,你拿我看看,若沒有他的書信,老夫終究不放心。”
張嚴之倒也不怠慢,他竟是早已帶了李自成的書信來,取出,交給張養浩。
其實張養浩也沒辦法分辨李自成書信的真偽,這主要是一個測試,若是張嚴之顯得扭捏,那么可能張嚴之還隱瞞了自己什么。
現在見張嚴之如此痛快,倒是信了七八分,低頭一看書信,卻是最近傳來的,說是大軍已過境河南,不日即將抵達北直隸,讓城中的張嚴之,早做準備,到時里應外合。”
張養浩將書信折了,閉上眼睛,嘆了口氣道:“我本忠良,今日竟要委身為賊了,可是……這也沒有辦法啊,時至今日,只有如此才可保全性命。”
張嚴之道:“張兄乃是忠良之后,人所共知,只是良禽擇木而棲,先臣則煮二十,此萬古不變的道理,孟子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孔孟之言,斷不會有錯,那李自成乃是賢主,只要事成,到時少不得封侯拜相。”
張養浩只冷笑一聲,自己在大明朝,已經一腳要入閣拜相了,何須還要找一個新主子。
只是……如今他也沒有選擇了。
于是他擺擺手:“速去準備,今日,我得去走動走動,觀望風向,若是沒有其他的問題,此事要立即行動,遲則生變。若是不出意料,明日傍晚之后,便行動手。”
“明日就動手?”
張養浩凝視著張嚴之,一臉不屑的目光看著他:“怎么,現在害怕了?你們這些人,不是膽大包天的嗎?這種事,涉及到的人不少,時間拖得越久,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問題,就要泄露,多拖一日,便多一分風險。此外……李自成既已抵達了北直隸,他的軍馬,可能隨時出現在城外,若是我等遲疑,哪里還有什么功勞。老夫乃是吏部尚書,若無功勞,即便做了背主之臣,那李自成身邊自有不少文武,哪里輪得到你我?沒有大功,將來又憑什么立足,所以,不但要獻城,而且一定要趕在流寇來之前獻城,這才顯出本事。”
張嚴之咬了咬牙:“既然張兄這般說,好,就這么定了,愚弟這便去和人準備。”
張養浩閉著眼睛一言不發了。
張嚴之便道:“那么愚弟告辭。”
張養浩理也不理他,也不愿和他客氣,顯然到了現在,還是對這個家伙拖自己下水頗有幾分怨言。
張嚴之卻也只是一笑,作了一個揖,匆匆走了。
當夜無事。
卻在次日的時候,張養浩借故生病,并沒有去吏部。
此后,召了一些人來相見,于是到了正午的時分,卻顯得有幾分心神不寧起來。
事情看上去是在有條不紊的推進,可他還是覺得有些擔心。
該聯絡的人,已經聯絡的差不多了。
當然,主要是自己的親族。
而對他而言,那張嚴之是指望不上的,重要的還是控制住內閣,以及各部。
想要控制,說容易,卻也不容易。可說難,卻也未必難。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將晚,那張嚴之又來了。
張嚴之的轎子到了花廳,落轎,這一次張養浩沒有出廳去迎他。
張嚴之進去,開門見山道:“大家都照著吩咐,做好了準備,只是,到底幾時動手。”
“等老夫訊號。”張養浩道:“你讓人做好完全的準備,待會兒,我要入宮……借機行事……宮里的人,我已聯絡了,只是羽林衛的人……卻需他們內應,除此之外,還需有一批武臣,這些武臣……有哪一些可靠?”
張嚴之道:“我這里有一個名冊。”
說著,將名冊送到了張養浩面前。
張養浩一看,大吃一驚:“這么多人?”
“這得托九千歲的福。”張嚴之笑了笑:“九千歲乃是北直隸人,他當權的這些年,提拔了大量北直隸的人,充塞在內閣和六部,還有禁衛、京營之中。而這些人……恰恰又和我們是同鄉,當時股票上市的時候,沒少讓他們占便宜,現如今,他們便宜占了去,如今也都如驚弓之鳥,惶恐不安。”
張養浩一聽,心里勃然大怒,自己豈不也是被拉下水的傻瓜嗎?
不過現在,他還算鎮定,畢竟,憤怒的勁頭已經慢慢過去了。
既然已經有了選擇,那么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把這事辦的漂亮,他低頭看了名冊:“好了,老夫心里有數了,告訴他們,我會制造機會,讓他們進宮,接下來,就看他們的本事了。”
張嚴之道:“這……”
張養浩道:“不該知道的,就不要問,總而言之,我都有安排。”
這張養浩畢竟是吏部尚書,絕不是省油的燈,不但對京城和宮里的情況了如指掌,而且行事也縝密。
起初張嚴之以為是自己牽著他的鼻子在走,但是很快,張嚴之就發現,自己反而被張養浩牽著鼻子走了。
只是眼下并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張嚴之點點頭:“好,依張兄所言便是。”
張養浩道:“你走吧。”
張嚴之想了想:“是否還要交代什么”
張養浩道:“沒什么可交代的,依計行事吧。”
張嚴之:“……”
張養浩卻已下了逐客令。
等這張嚴之一走。
張養浩道:“來人,給老夫更衣,備轎。”
“是。”
有家人匆匆進來,隨即引來幾個女婢。
女婢給張養浩換上了朝服,這時,張養浩的兒子張菊便小心翼翼的進來:“父親……”
張養浩深深的凝視了張菊一眼:“方才他的話,你聽了吧……”
“是,兒子在耳室,都聽了。”
張養浩道:“老夫這一輩子,竟上了此人的當,所以,你要知道……世間險惡,待人一定要多幾分小心。”
張菊頷首:“是,兒子記住了,父親這是要去何處?”房 張養浩淡淡道:“去干一件大事,今夜之后,這天就要變了,只是……這變了天,我張家到底會是什么樣子,卻是難料。你……好生在家吧,緊閉大門,為父此去……應當今夜是不能回來了。”
張菊不由得道:“父親……兒子有些擔心……”
張養浩卻是氣定神閑道:“沒什么可擔心的……老夫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你等著好消息吧。”
張菊還是皺眉,他其實已經從只言片語,還有張養浩和張嚴之的對談中,知道了一些事。
這么大的事,稍有不慎,可能就是尸骨無存,甚至禍及滿門的啊。
張菊道:“早知如此,死也不收那張嚴之的股票,這張嚴之……包藏禍心!”
張養浩卻只笑笑,顯得從容:“見了好處不去收,那還是人嗎?君子愛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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