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直隸。
浩浩蕩蕩的軍馬已抵達了的港口。
只是……此時是黑夜。
黑暗之中,許多人已是睡下。
只有大量自鳳陽府和南京城撤下的東林軍,連夜至此,預備登船。
想要做到迅速馳援,并且盡力不讓人察覺,是需要花費很多功夫的。
東林軍的副總教官盧象升此時背著手,看著各隊的人馬在夜色的掩護之下,陸續登船。
盧象升先為縣令,此后入東林學堂,擔任張靜一的副手,已有一年之久。
東林軍校的擴張,若是沒有一個像盧象升這樣的人,是無法掌舵的,并且,從最初的數百至數千人,現如今的東林,已有了近五萬人的規模。
在南京,在遼東,在京城,三路東林軍已經不再是張靜一可以事無巨細的掌控了。
正因為如此,盧象升這尊大神被張靜一請了來。
不得不說,關于練兵,盧象升確實是個人才。
為了火速馳援,又做到保密,一方面,南京和鳳陽的東林軍做出了所謂‘攻擊’勢態,大有一副準備進擊,絞殺高迎祥與張獻忠的意思。
而另一方面,則又讓水師趕往港口,同時做好一切撤離的準備,在留下了一個大隊之后,連夜登船,從這里出海,再在登萊登陸,最后再馬不停蹄,趕赴京畿一帶。
制定出這個計劃之后,盧象升已是疲憊不堪。
無數的將士,川流不息的登上了艦船。
與盧象升并肩而立的,乃是水師的總兵官張三。
張三好奇的打量這些生員,忍不住道:“一夜之間,集齊人馬,連夜趕至此處,再連夜登船……真是了不起啊。”
“這不算什么。”盧象升笑了笑:“東林軍校要做到的,本來就是能人所不能,世上沒有不能做到的事,如果做不到,那就更努力去做,若是努力還不夠,那就動腦子想辦法,一次次去試,這也是張都督最厲害之處。”
“嗯?愿聞其詳。”
盧象升道:“從前的官軍,其實都是死物,為何是死物呢,因為每一個人的想法不一樣,有人怕苦怕累,有人貪生怕死,有人偷奸耍滑,因而,這樣的軍馬要作戰,就不能將其當人來看待,而是用他們當一個物件,譬如臨陣了,要作戰,便要求他們聚集在一起,擺在長陣,這樣的做法有一個好處,那便是大家都聚在一起,彼此可以監督,武官們用最簡單的命令去驅使他們,要嘛前進,要嘛后退,越是簡單,他們才能發揮出效用,而一旦陣型過散,或者分了兵,那么軍隊就失去了掌控,士兵們或已逃散,或是本該是出擊的人,卻躲到了后隊,那么敗亡也就注定了。”
“可東林軍不同,東林軍是人,人為萬靈之主,有智慧,有血性,有韜略,所以戰時,告訴他們我們此次作戰的目的,要達到的效果,以及各營和各隊的主攻方向,他們自然而然,會想盡一切辦法,去獲得勝利……”盧象升笑了笑:“其實為何這些人會這般,老夫也說不清,張都督的方法,大抵就是將這里的人,都變成彼此的父母兄弟,你想想看,你與自己的父母兄弟作戰,還會退怯,會怕遭遇困難嗎?”
張三頷首:“登船吧,時候不早了,天亮之前要出發。”
盧象升點頭。
天啟皇帝已至邯鄲縣。
邯鄲縣上下人等,都在此焦灼等候。
有人派出去了信使,不過,這些信使出了城,就好像石沉大海。
在各處急遞鋪,早已布置了衛,但凡有邯鄲的急報快馬,立即便被索拿。
而這些書信,統統又送到了張靜一的手里。
邯鄲的城門有兩處。
天啟皇帝帶著百來個親衛從東城門進去。
另一邊,西邊的城門卻已被劉文秀帶著的百來人堵住。
天啟皇帝至城門。
那知府張邵,已是匆匆帶著人來。
剛剛下轎,還未下拜。
天啟皇帝手指著張邵道:“張邵,礦業的事,你當真不知嗎?”
張邵已是嚇得汗流浹背,匍匐在地,艱難的道:“臣……臣……不知……”
“來人,拿下!”
幾個校尉已是將張邵按下。
張邵早已嚇得面如土色,哀嚎道:“臣知道。”
“你知道什么?”
“這些人……斗膽包天,所謂的礦業,其實不過是在魚目混珠,一切都是假的,他們是想要借此,騙取錢財,臣遍覽古今,未嘗聽聞有斗膽如此的,只是……只是……臣不過是區區知府,在如此巨利面前,又算的了什么,臣得知這些人做的事之后,是一宿一宿不敢睡啊,唯恐事發,大禍臨頭,臣只好隨波逐流,不敢去問,也不敢和他們同流合污,這知府之位,真是如坐針氈!”
天啟皇帝冷笑:“朕要你這知府有何用,廢物一般的東西。”
張邵聽罷,倒是急了:“臣固然是酒囊飯袋,自不待言,可臣有一言,不吐不快。當今天下……如張嚴之這樣的人大行其道,身邊圍繞的,都是達官貴人,數不清的人與他親如兄弟一般,這些親如兄弟的人……在何處?不就是在京城,在廟堂之上嗎?那位高權重的,若不是庇護他,他安敢如此的放肆,又怎么敢這樣的有恃無恐?”
張邵咬牙切齒道:“真要論罪,這天下的文武,就算從京城的廣渠門排隊排到這邯鄲縣來,也輪不到臣。臣微末小官,雖說是地方父母,可對處廟堂之上的人而言,又算得了什么?臣沒有與他們同流合污,已算是忠于職守,陛下又能讓臣怎么做呢?”
“是揭穿他們嗎?怎么揭穿,奏報送上去,還不等于是送到了張嚴之的手里一般,這上上下下,哪一個沒得他的好處,不是他的人?又有多少人,身家性命維系在他的身上,臣若是上奏,不過是枉死而已。”
“區區一個知府,敢去查嗎?臣是人,不是神仙,人有七情六欲,會畏死,有父母在堂,妻兒在側,難道教臣拿雞蛋去碰石頭。臣不是要為自己辯護,臣只知道若是天下清明,那么像臣這樣還算安分守己之人,倒是如魚得水。可世道如此,臣這樣的人,能守著自己不伸出手去貪占便已難得,陛下何加罪于臣?”
天啟皇帝:“……”
張靜一在旁苦笑,便揮揮手:“好了,好了,你還要罵君上不成,來人……松開他。”
天啟皇帝咬牙切齒道:“此人還有理了。”
張靜一道:“有一句話是沒錯的,真要有責任,要論罪,也輪不到他,說起來,陛下和臣的責任,只怕比他還大一些,如若不然,出了這么大的事,豈不也是陛下失察嗎?罷了,別和他計較。”
天啟皇帝漲紅了臉,本想說這都是貪官污吏們的錯,是那張嚴之該死,可細細一想,卻只是嘆息:“天下竟至這樣的地步,實在教人難堪。”
于是怒視著張嚴之:“你等著,朕將他們統統都收拾了,到時再來收拾你。”
張邵已長長松了口氣,這時候倒是不怕了,道:“若論到臣的頭上時,陛下只怕非要殺十萬人不可。”
天啟皇帝剛想說那就殺你看看。
可細細一想,碰到張邵這樣的二貨,若是和他抬杠,似乎也顯得自己不甚高明。
于是便道:“這廣平府……有多少人與那張嚴之勾結。”
張邵這時道:“上上下下,十之七八是有的。”
這個數目,沒有出乎天啟皇帝的預料之外,天啟皇帝皺眉道:“情況你都了解嗎?”
張邵想也不想:“從前是不管也不問,不過若是陛下真敢論罪,那么臣就心如明鏡了,府里的同知,再到管理學政、籍帳、軍匠、驛遞、馬牧、盜賊、倉庫、河渠、溝防、道路等諸官,什么人和姓張的有勾結,臣都知道。到了各縣,各縣的縣令、縣丞們,誰和他們走的近,臣也知道。再往下,恕臣無能,便不能知道了。還有這廣平府里,哪些人牽涉其中……臣也有些數。”
天啟皇帝又忍不住怒罵:“現在才說知道,可見你這人如何奸猾。”
張邵索性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沒回嘴。
天啟皇帝道:“你書姓名,立即奏上,現在開始拿人,先從廣平府開始,一個都不放過。”
張邵點頭道:“這個好辦,只是旨意下去,誰來執行?臣斗膽進言,知府衙門里的三班差役,只怕使喚不動,就算要使喚,只怕十有八九,他們也去告密了。”
天啟皇帝側目看了張靜一一眼。
張靜一微笑道:“交給我吧,你寫名字,我立即拿人。”
張邵看了一眼張靜一,他點點頭:“只是我瞧隨行的衛人馬不夠。”
張靜一哈哈一笑道:“你只看到了冰山上的人,卻不知這冰山之下,有多少,怎么敢隨口說不夠呢。”
說著,張靜一道:“來人……”
一個校尉匆匆上前。
張靜一道:“廣平府可以調用多少人手?”
“回恩師的話,兩千四百九十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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