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皇帝以為自己聽錯了。
因為這個數目,實在過于可怕。
他一個狗屁益王,何等何能。
天啟皇帝隱隱有怒意。
益王朱由木慘然道:“是這么多,是這么多,這數目,我化成灰也記得……”
天啟皇帝一下子抖擻精神,突然覺得紅光滿面,此時此刻,竟帶著幾分說不清的滋味,他努力的克制著自己的情緒,而后死死的看著益王朱由木道:“說罷,這些銀子,如何掙來的?”
“海外到處都是銀子……”朱由木道:“我大明的瓷器、絲綢,在這兒賣一兩銀子,出了海,價格利益翻數倍。只要用船,將這些東西運到了琉球,至少價格便可翻五倍至十倍以上,而且是有多少要多少……不只如此……還有一種辦法,就是收購黃金。”
“收購黃金?”天啟皇帝倒是一臉驚奇:“這收了黃金有何用?”
益王朱由木道:“佛郎機那邊銀價較賤,他們大多是以金為貨幣,所以一兩金子,可以兌二十兩紋銀。可在我大明,一兩黃金,卻只可兌銀四兩至五兩。所以……只要在內陸,用大量的白銀,四五兩銀子的價格收購了黃金,轉手送出海,價格便直接翻上數倍不止。我……我每年,都會囤幾船的黃金出去,而后,用一船金,換回二十多船銀子。這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天啟皇帝倒吸一口涼氣,原來里頭有這么多的門道。
難怪這白銀在江南直接引發了大規模的通貨膨脹。
原來全是這些家伙們,弄來數不清的白銀,制造出來的。
張靜一對這兩億多兩白銀,其實一點都不意外,他甚至預估這個數目會更多。
實際上,從美洲大發現開始,佛郎機人和大明的貿易表面上是中斷,可實際上卻一直沒有中斷過,大量的走私商人,還有像益王這樣的人,源源不斷的暗中與佛郎機人交易,導致了明朝中后期,大量的白銀瘋狂向大明流入,這些流入的白銀,直接引發了整個大明的通貨膨脹。
可惡的是,在這種白銀持續流入的過程之中,朝廷居然一兩銀子的稅賦都沒有收到,大明的歲入,從明初到明末,其實根本沒有增長多少,甚至……有些稅賦,比明初時還少了。
可是同樣的歲入,在明初的時候可以干很多事,比如明成祖的時候,靠著這些歲入,一方面橫掃大漠,持續的對北元用兵,另一方面,又派人南下安南國,對安南國發動戰爭,與此同時,他還在北平建立了新的都城,建立了紫禁城,同時還大量的造船,建立了世上規模最宏大的船隊,命鄭和下西洋。
你看……同樣的歲入,明成祖在的時候,干的哪一件事不是耗費巨大,可偏偏,成祖皇帝不但沒有因為干這些事而導致國庫空虛,居然還能有盈余。
可到了現在……朝廷的這些可憐歲入,可能干任何一件事,都足以耗空國庫了。
這江南,天知道藏匿著多少的白銀,能直接引發物價上漲數倍的大量白銀……這兩億多兩……只怕也只是益王一家的財產而已。
天啟皇帝先是狂喜,而后卻又是憂心忡忡。
一個藩王,這么多錢。
再看看自己,還是你叫朱由校,朕叫朱由木好了。
朱由木說出了數目,就好像整個人已是抽干了一般,渾身軟綿綿的,竟是覺得活著也沒了什么意思。
天啟皇帝回過神來,才注意到了朱由木,卻是盯著朱由木道:“你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孫,觸犯了這么多的罪,自當死無葬身之地。只是……你即便要謀反,那也罷了,太祖高皇帝,不也是靠謀反起家的嗎?可笑的是,你連謀反都如此可笑,竟和一群所謂的’天兵‘廝混一起。不過……你輸了也便輸了,這天底下功敗垂成之人,也不差你一個,可你身為反王,既是兵敗,竟連死也不敢,居然還落到被俘至朕的面前,太祖高皇帝若是知道,竟有你這般的子孫,只怕在天有靈,也是羞愧難當。朕與你乃是同宗……今日……便索性成全了你吧。”
說罷,天啟皇帝閑庭漫步一般,一步步走到了朱由木的面前,突的從腰間取出一柄匕首。
而后,如閃電一般,將這匕首刺入朱由木的咽喉。
這一切太快了。
快到本就笨拙的朱由木根本來不及有任何的反應。
他只是瞳孔收縮,而后便覺得咽喉刺痛,緊接著,便開始窒息。
只是他身子肥碩,血液極多,鮮血便如溪流一般的涌出來,一時之間,竟沒有死,只是憋著臉,臉已煞白,用一種絕望的眼神,凝視著天啟皇帝……
最后,他不斷的掙扎,終是氣絕,倒在血泊。
天啟皇帝已收了匕首,他已經沒有絲毫的表情了。
他甚至連眼皮子都懶得眨一下,下一句話卻是對張靜一道:“朕越發的恐懼了。”
張靜一平靜的看著倒地不起的朱由木,面上的表情,也沒有絲毫的波動,倒像是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說起來……陛下如此……其實也是給這朱由木留了一個體面,不至讓他這天潢貴胄受到侮辱。
張靜一道:“陛下何懼之有?”
“一家人尚且如此,這些人……平日里到底干了多少事啊。”天啟皇帝嘆息:“謀逆一案,要徹查到底,凡是牽涉其中的,一個都不要放過。”
張靜一點頭:“臣自當盡力。”
“對了,朕明日……要去謁見孝陵。”天啟皇帝突然道。
張靜一感覺到天啟皇帝似乎心里藏著事,他沒有從天啟皇帝身上看到多少喜悅,雖然他自己挺爽的,這一筆就是兩億多啊,自己憑空就得了兩千多萬兩紋銀的提成,說是財大氣粗,也不為過了,何況……這才只是個開始呢。
這提成,果然還是能調動人的積極性的,張靜一現在恨不得將這江南所有富戶的家都揚了。
不過,天啟皇帝表現出來的,卻沒有多少喜悅,這顯然并非是天啟皇帝的性格。
天啟皇帝又道:“到時,你陪駕朕的左右,前去孝陵吧。”
“是。”
次日,浩浩蕩蕩的隊伍出發,此時南京城……已經固若金湯,甚至是整個江南,幾乎也再沒有多少抵抗的力量了。
天兵被圍殺的消息,迅速的傳遍江南,那些但凡有一丁點心思的人,此時也已心冷了。
東林軍,是不可抵擋的。
越抵擋死的越快。
此后,三五成群的東林軍,各自奉旨,前往各處的州縣,順利的接受散布在江南各衛的軍權,依舊還是那一套,給餉,分田。
與此同時,各處開始張榜,軍校招募生員,歡迎踴躍參與。
這東林軍,已被視為天兵,一夜之間,形勢逆轉,已開始有人意識到……加入東林軍,可能是新的前途了。
張靜一命南京各處的印刷作坊,瘋狂的印刷基礎的招考知識,而后……四處分發。
而天啟皇帝則騎著馬,隨即至紫金山南麓,這太祖高皇帝的陵寢依山為陵,沿著神道入山,無數的亭臺連綿。
天啟皇帝登上山,至享殿的時候,已至傍晚。
他換上了素衣,當日便住在享受殿之中。
如此過去三日,大多時候,他似乎都寡言少語。
只是到了三日之后,天啟皇帝召張靜一至享殿。
張靜一是在欞星門外駐扎,這山上清冷,風景倒是壯麗,不過看了一日,便厭倦了。
此時天啟皇帝相召,張靜一入殿,隨即,便見太祖高皇帝的畫像,以及神位,這里香火繚繞,有些刺鼻。
此時天啟皇帝穿著素衣,跪在蒲團上,背對著自己。
張靜一默默想要上一炷香。
天啟皇帝道:“不必啦,太祖高皇帝和朕一樣,都不愛玩虛的,給他祭祀和上香的人多的是,不多你一個。”
張靜一訕訕道:“陛下不拘小節,令人欽佩。”
天啟皇帝道:“這幾日,朕在此,每日陪伴太祖高皇帝,你知道朕在想什么嗎?”
張靜一道:“想來的希望太祖高皇帝在天有靈,能使天下風調雨順。”
天啟皇帝搖搖頭。
張靜一道:“莫非是希望長生殿下……”
天啟皇帝依舊搖搖頭,道:“太祖高皇帝不保佑這個,朕見那聞香教,便越發的不相信,天上當真有神靈可以呼風喚雨……或是佑人平安。這些……是人間帝王管的事,遇到了災情,就救災,孩子生了病,就請人救治,豈可處處都指望天上的列祖列宗們,今日庇佑這個,明日保護這個。朕唯一想的事,是太祖高皇帝給朕留下的,除了這萬里江山,還有便驅逐韃虜,匡復天下的毅勇,以布衣之身,憑借經天緯地之才,得此天下,你說說看,這是不是非常之人。”
張靜一想了想,認真的道:“自然。”
天啟皇帝道:“太祖高皇帝可以統一方夏,可以在百廢待興之中一舉成兩百五十年的制度,那么朕可以不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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