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賢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
畢竟魏忠賢這種九千歲,干啥事還是總有章法可循的。
比如東林黨要整他,他就把他們弄死,教他們永遠翻不了身。
如此一來,人人都覺得魏忠賢是個狠人!
可至少,魏忠賢自認自己就算是狠,那也狠得有跡可循,還屬于正常人類的范疇。
可張靜一那家伙有點不同啊。
這家伙……狠起來,真是你都不知道到底是誰得罪了他,一頓王八拳下來,誰都不知道下一拳會砸到哪里去。
現在連魏忠賢都覺得有些怕了,廠衛……廠衛……廠衛本是一體,張靜一這家伙拿著衛之名,瞧他的樣子……
好在雖是這樣想,魏忠賢定定神,不慌……張靜一還是有分寸的。
而魏忠賢的判斷是沒有錯的。
張靜一確實很有分寸。
至于張靜一為啥狠,有時候狠的讓人莫名其妙,其實也怪不得張靜一。
非我張靜一不講武德,實在是,我張靜一兩世為人,早已洞悉歷史,這就叫做我預判了你的預判。
譬如這孔衍植人等……照現在的人看來,你說建奴人來了,他們會帶頭剃發,有人相信嗎?
想來絕大多數人都無法想象的,衍圣公就是禮義廉恥的化身啊,是道德的標兵。
可是……張靜一知道。
一個人分明知道,就不可能假裝視而不見,尤其是看到孔府還在這兒日子過得如此歡快的時候。
張靜一很快便出宮,此番入宮,本就是為了請示孔家的事,如今陛下的態度雖然還不夠肯定,卻已讓張靜一自行處置了。
那就干一票大的。
在這宮外頭,早有幾個百戶在此恭候著了。
張靜一一見他們,抿抿嘴,接著利落地翻身騎上馬,而后居高臨下地看著眾人,肅然道:“立馬飛鴿傳書,送去山東,讓人立即動手。至于孔衍植,交武長春,嚴刑拷打,我要問出一切訊息,將他祖宗十八代都給我查個底朝天。命一支教導大隊,火速奔山東,處置善后事宜。”
“京城之內……我要確保一切都在掌控之內,京城里……任何訊息,我都要知道。還有那個麓山先生……拿下此人,便是偵破此欽案的關鍵……多派人手,四處打探……”
“喏。”
幾個百戶等的就是這個消息,于是行了禮,隨即便各自騎馬而去。
山東省布政使司。
曲阜。
在這曲阜城內,位于孔廟東側,一座巨大的府邸隱隱在郁郁蔥蔥的樹木之間。
孔府始建于洪武十年,到了弘治十六年時重修,而它的規模,十分巨大,占地二百四十畝。
二百四十畝是什么概念?
在明朝,步二百四十為一畝,而二百四十畝,則相當于一個成年人想要繞著孔府走一圈的話,則需走五萬七千步。
要知道,后世之人每日行走萬步,就忍不住想要發個朋友圈炫耀呢。
而在這里,若是孔家人想沿著自己家走一圈,幾乎上能發五個以上的朋友圈。
而這二百四十畝內,并非只是空地,幾乎都栽種了無數的樹木。這里有廳、堂、樓、房四百六十三間。九進庭院,三路布局:東路即東學,建一貫堂、慕恩堂、孔氏家廟及作坊等。
西路即西學,有紅萼軒、忠恕堂、安懷堂及花廳等。
當然,孔府的主體部分在中路,前為官衙,有三堂六廳,后為內宅,有前上房、前后堂樓、配樓、后六間等,最后為花園。
這里無數的亭臺樓榭,其規模甚至不在皇宮之下。
而這屢屢重修的建筑,幾乎都源自于國庫的錢糧撥發。
譬如在弘治年間的時候,當時紫禁城其實就已經老舊了,可皇帝若是想要重修宮殿,勢必會引發群起反對。
以至于到了后來,正德皇帝與嘉靖皇帝急眼了,為了修建宮殿,直接和百官翻臉,他們這等奢侈的行為,一直被罵到了如今的天啟朝。
可孔家不一樣,孔家宅邸的維修,其工程和所花費的錢糧,其實并不在皇帝修繕某個園林之下。
可是孔府從洪武年間興建,再到弘治年間大修,再到此后的修修補補,幾乎不等孔家人上書,表示自己的宅子舊了,自有無數大臣爭相上書!
由此可見……這孔家即便奢侈一些,朝野內外也是絕不會責怪的,反而認為這是圣人后裔應當享受的。
為了供養孔府,從太祖高皇帝開始,就不斷的賜予大量的土地。
此后,幾乎每一個皇帝登基,便有大臣上奏,請賜孔府土地。
如此一來,大明兩百多年,孔家在這山東所擁有的土地,數之不盡。
最重要的是,他家的地,是免稅的。
而每到節慶,朝廷又有額外的封賞。
甚至,這小半個山東地面,許多的買賣都控制在了孔家的手里,譬如鹽鐵,幾乎就沒有任何人敢在孔府的勢力范圍內販賣。
雖然衍圣公入朝覲見。
而且還收到了衛的駕貼。
可實際上,孔府上下,依舊還是歌舞升平,似乎一點沒有受到影響。
其實在他們看來,他們覺得這是衛對于孔家的羞辱。
可斷然不會覺得,衛敢如何。
畢竟……任何人做了皇帝,都得乖乖供著孔家,沒有例外。
而在此時……
曲阜內外,早來了一群商賈模樣的人。
他們打點了孔家的管事,開始在城內外做起了買賣。
自然,這些都是張靜一的人,無數的消息,不斷地匯總到一起。
這次帶隊的百戶,乃是劉文秀。
劉文秀本是關中人,因為逃荒,進入了京城,這些關中人,大抵都在新縣得到了安置,劉文秀那時年紀還小,等剛剛成年,十三歲的時候,便報考了特別行動教導隊。
當時大家覺得此人身子瘦弱,年紀又太小,起初不肯讓他進學。
他卻躲在校外哭了一天,直到實在磨不過了,才放他進去考察,考察一番之后,卻發現此人極聰明,雖無過目不忘的本領,卻智力遠超旁人,最終被特許招募了進去。
果不其然,在特別行動教導隊才兩年不到,劉文秀就脫穎而出。
很快,他便得到了器重,進入了千戶所,此后立下了不少功勞,如今才十七歲出頭,便已成為了百戶。
劉文秀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他帶隊潛入此地之后,便細心地觀察著這里的一切。
直到一個月之后,有傳書送來。
劉文秀打開了傳書,低頭一看。
于是,不露聲色,召集曲阜內外的所有的校尉。
這些校尉,才一百二十人。
劉文秀隨即先是誦讀了來自京師的指令:“恩師的意思……是可以等特別行動教導大隊抵達之后,再一起行動。當然……也已明言,讓我們見機行事。”
“我判斷了情況,只怕夜場夢多,一旦京城里傳出什么消息,引發這里的警覺,那么……就難免有人銷毀證據,或是藏匿罪證了。所以現在開始,立即行動……清晨拂曉時,徹底地查抄孔家……”
一百多人,直接動手,這本身就是一個冒著風險的事。
孔家可是有護衛的,這些護衛……足有千人之多,而且為了防賊,這里也駐扎著一支軍馬。
這些軍馬,早就被孔家的人養肥了。
在沒有圣旨的情況之下,一旦有變,他們是支持孔家,還是支持衛,還真不好說。
劉文秀隨即道:“府中的輿圖,都已繪制完畢了嗎?”
“已繪制了。”
劉文秀便道:“那么立即進行計劃,時間倉促,這孔衍植近親三十九口,一定要全數拿下,還是老規矩,敢頑抗的,殺無赦。”
說著這話的時候,劉文秀面上沒有絲毫的表情。
他是窮苦人出身,對于所謂讓人頂禮膜拜的孔府,沒有絲毫的敬畏之心。
于是……一批批的‘貨物’很快地被送到了劉文秀租的宅邸里來。
所有人開始將貨物卸下。
而后……里頭一箱箱的魚服、刀具、短銃、炸藥包……統統展露在了眾人眼前。
次日拂曉,大地還在一片安寧之中。
孔府上下,尚還處在夢鄉之中。
就在此時。
孔府的一個門房,躡手躡腳地打開了后門。
這門房渾身上下打滿了補丁,愁眉苦臉的樣子,可開門之后,一看到了劉文秀人等,立即眼眸微張,眼中泛出了幾絲亮光。
劉文秀朝他抱手道:“孔兄弟,有勞了。”
“哪里的話。”這門房忙是回禮,而后壓低聲音道:“里頭的護衛,不少人都睡下了,幾個少爺,還有其他族叔公,都已睡下,你進去……往左走。”
“這個我曉得。”劉文秀取出了一錠銀兩,要塞給這門房,口里邊道:“我們也不只抓幾個主犯,而是要將這里一鍋端了,所以……不只拿人,待會兒動靜比較大,你帶著府里的弟兄,先去避一避。”
這門房一見銀子,頓時大怒,義正言辭地道:“我也是孔家的子孫,圣人后裔,是通情達理之人,我冒著性命的危險給你開門,是為了要你這點銀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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