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皇帝所氣惱的,可不只是自己‘駕崩’之后張家的所為。
而是張皇后的名聲。
夫妻本該為一體。
可這些年來,這宮中上上下下,皇帝是昏君,太妃也聲名掃地,宦官更是閹賊。
唯獨張皇后卻被人吹捧為賢良淑德。
倒不是天啟皇帝見不得張皇后有個好名聲。
而是讀書人為何這般吹捧你,難道你自己沒個數嗎?
固然誰都希望有個好名聲,可宮中……一旦被這般的吹捧,本就是很危險的事。
天啟皇帝道:“你的家人如何,看他們自己的吧,若是當真肯把事說清楚,朕自會開恩,可若是還有什么事藏著掖著,朕也不會容情,你們自己看著辦便是。”
天啟皇帝說罷,轉身便走。
張皇后久久看著那遠去的背影,淚流滿面,卻也只好叩首,繼續謝恩。
眾臣散去,誰也沒有料到,事情竟會逆轉。
這陛下……又回來了。
還是熟悉的風格,打的所有人措手不及。
此時張后被廢,張靜一封王,已是給人無數的震撼,這百官各懷著心思。
他們出了宮,卻發現在這里許多人哀嚎。
卻是到處有衛在追緝讀書人。
這一下子,許多人心慌了。
陛下的手段,已是越來越狠。
這是完全不給人活路了。
有人一打聽,方知是在追查勾結遼將的亂黨。
于是有人不禁感慨道:“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如何作亂?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雖是這樣說,但是似乎也沒有什么意義。
強勢的時候,以文制武,動輒就是打打殺殺。
可一旦弱勢的時候,立即就成了手無縛雞之力,人畜無害之人。
不過此時,百官們倒是不敢再鬧事了。
主要是太玄乎,陛下突然殺回京城來,聽聞遼將都砍了,建奴人也都砍了。
換做是誰,也會覺得這個節骨眼,該先看看風向再說。
因而,即便是有牢騷,也只是私下里竊竊私語,絕不敢擺在臺面。
而另一邊,幾個內閣大學士往內閣去。
李國顯出了幾分焦慮的樣子:“陛下如此信重張靜一,如今封了郡王,又令張家鎮遼東,只怕遲早要成禍患。這是養虎為患,將來一旦尾大難掉,朝廷當如何制之?”
孫承宗笑了笑,瞥了李國一眼。
李國這個人……平日里不吭聲,但是并不代表他真正完全的透明人。
論起來,孫承宗入閣的時間比李國還晚一些,排序在李國之后。
孫承宗現在陡然發現,李國的思維……可能是絕大多數士大夫的思維。
從前的時候,孫承宗其實也是這樣的想法。
若是幾年之前,他一定會勸諫天啟皇帝。
可現在……他開始慢慢地摸清張靜一的套路了。
以往大家陷入了一個可怕的思維之中。
也就是,天下就這么大,這個人多占一分,那么這個人一定會謀反。
可現在一想,卻滿不是這么回事。
張靜一干的這些事,從種植番薯,再到弄錢,本質上是沒有需求,他創造出了新的需求。
也就是說,以往是大家內卷,你我之間,總要死一兩個人,可現在卻是支持對外創造。
顯然,陛下也是看清了這一點,天下這么大,守著一畝三分地也沒有什么意思。
就好像建奴一樣,不一樣解決了嗎?難道將這土地和人口給建奴,比給張家要好?
于是孫承宗淡淡道:“只要朝廷強大,那么李公所言,自是多慮。”
“可若是朝廷弱小的時候呢?”李國擔憂地道。
孫承宗便笑了笑道:“朝廷弱小,又何須擔心遼東的張家,要擔心,也是擔心流寇才是!即便沒有流寇,不還有倭寇,有蒙古韃子嗎?所以,我等為人臣,不要總是念著……這些,該想想,怎么樣強壯官軍,又如何開源節流,使朝廷永遠立于不敗之地。”
“倘若處處憂慮小心,可是竟忘卻了打鐵還需自身硬的根本,那么我大明亡于建奴,亡于流寇,或者是亡于蒙古人,和亡于你所忌憚的亡于張家,又有什么分別呢?這些年來,老夫算是看明白了,張靜一走的法子是對的,建奴沒了,新縣和封丘的百姓也算是安居樂業,你沒看到新縣征收的稅賦嗎?區區一縣,快要達到一省了。”
“還有那東林軍校,老夫也就不必多說了吧,哎……諸公,我等看到這樣的治國良方,而視而不見,這才是禍患的根源。現在卻心心念念著,張家可能在遼東壯大起來,將來尾大不掉,若只想后者,大明覆滅,也只是遲早的事。
李國皺著眉頭,禁不住道:“孫公此言,未免有些偏頗了,治國要治,可該忌憚的,難道就不要忌憚嗎?”
說到這里,他目光一轉,便看向黃立極道:“黃公,你意下如何?”
黃立極此時,真想罵人。
一個內閣首輔大學士,是人是鬼都要問自己怎么看。
自己能怎么看,老夫只想和稀泥。
于是黃立極咳嗽一聲,道:“依老夫看,孫公所言……不無道理。當然,李公所言……也是極有道理的。由此可見,偏聽則暗、兼聽則明,古人誠不欺我也……說起來,今日見陛下穿著一灰衣而來……”
李國:“……”
孫承宗嘆口氣道:“黃公你就別說了吧,再說下去,你自己不自在,我等聽了也不自在。”
太廢話了……
黃立極的臉色微微有點冷,這是什么話,一丁點都沒將我這首輔大學士放在眼里。
倒是一旁的劉鴻訓道:“李公不必多慮,終究,那遼東乃是不毛之地,從前建奴沒有鬧起來的時候,還沒有加征遼餉,這遼東滿打滿算,也養不活二十萬戶人口,放在關內,一個較為富庶的州府,人口就不在其下,這樣的地方,只要朝廷不加遼餉,那么就鬧不出什么事來。”
這話倒是對了李國的胃口。
不過李國道:“就怕陛下偏袒張靜一,到時候又給遼東撥發錢糧。”
“到了那時,我等據理力爭就是了。”劉鴻訓道:“沒有錢,沒有糧,就不會有人,讓張家鎮在遼東,有何不可呢?這鬼天象,就連關內產糧都困難,遑論是遼東了,自己養不活自己,又能成什么大事呢?”
這話可謂句句說到了實在上。
于是李國點點頭道:“也只好如此了。”
接著,他氣咻咻地道:“諸公都在此,那么就話說開了,遼東已是分封了出去,這關內的糧,是咱們的命根子,他張家若是有錢,自購糧食去遼東倒也罷了,但是決不可讓其輕動國庫一粒米,如若不然,我等便是尸位素餐,憑什么執宰天下?”
“依你,依你。”
眾人都點頭。
李國終于心滿意足了,突然崩不住的笑了,口里道:“現在細細想來,想那張家去了那苦寒之地,倒也未必是壞事,反正……那鬼地方,本就是充軍發配之人才去的,哈哈哈……把張家人發配去……噢,對啦,那個地方叫什么?”
“叫旅順。”
“發配去了旅順,正好眼不見為凈。”
孫承宗一臉無語,這家伙,轉過頭又開始幸災樂禍了。
心里搖搖頭,格局太低……老夫竟與此等錙銖必較之人為伍。
張靜一出宮的時候,幾乎張靜一走一步,后頭的張國紀便亦步亦趨,一步也不肯落下。
直到出到宮外頭。
張靜一回頭,怒道:“你先回府,到時我自命人去給你下駕貼,屆時再去千戶所里談。”
張國紀卻是搖頭,苦笑道:“不成,現在就去。”
張靜一道:“這是何故?”
張國紀左右看了看,而后壓低聲音道:“老夫覺得,那魏忠賢終究要害我,到了這個地步,他豈會不痛下殺手?老夫思來想去,現如今……我這張家算是完啦,可老夫要堅強地活下去,老夫在,張家才在,陛下也說了,老夫現在歸郡王殿下處置……所以老夫想通了,以后就在新縣,哪里也不去。”
人的適應能力還是很強的。
剛才的時候,這張國紀還自詡為國丈,覺得未來張家可能要成為霍光那樣權勢滔天的人。
現在直接小命都要不保了,他已經來不及感慨自己的命運多舛。
先保命要緊。
他比誰都清楚,惹了魏忠賢,可不是好玩的。
張靜一便道:“既如此,那么就只好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老夫要謝謝你!”張國紀很認真地道。
張靜一于是四顧左右,吩咐道:“來人,太康伯事涉遼將謀反一案,給我將他立即拿下!”
左右的生員便再不遲疑了,快步沖上前去,直接將張國紀按倒在地。
張國紀非常的配合,毫無反抗的意思,感激地道:“多謝郡王殿下……”
一面又道:“啟稟殿下,我有機密大事相告,勾結遼將之人……下官略知一二……”
張靜一忍不住皺眉頭,而后道:“帶回去,趕緊帶回去,先關幾個時辰,等會審訊!”
第三章送到,還有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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