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公?”孔有德看向毛文龍。
不得不說,毛文龍這種人,性子剛直,這滿天下的人,就沒有幾個他不罵的。
如若不是這樣的性子,又怎么會連袁崇煥都要妥協的閹黨,他也要硬剛?
現在難得看到大將軍如此看重這么一個人物,卻讓孔有德好奇起來,于是道:“此人倒是位高,只是……”
還不等他說完,毛文龍就打斷道:“這遼國公可不只是位高這樣簡單,此人很有眼光,而且做事低調,還有……他的東林軍,在京城之下,擊潰了多爾袞。”
這話說出來,孔有德大為震驚,東江軍雖然經常上岸去騷擾建奴人,但是絕沒有膽子敢正面與八旗鐵騎硬剛的。
想到這里,孔有德就道:“只怕他的東林軍,折損不少吧。”
“這才是讓人稀罕的地方,據說,東林軍損失并不大,反而是八旗鐵騎,折損了數萬人,真是一敗涂地。”
孔有德不由道:“哈哈……這個……卑下可不敢相信。”
毛文龍道:“是啊,老夫也不敢相信,不過這是陛下說起的,那張靜一就算是虛夸戰功,那就肯定有一些實打實的功績了,就算對折再打一個對折,就算殲敵三五千,或者萬人,這戰績,也是不容小覷的。此番陛下來此,是為了直襲沈陽,你對此怎么看。”
“這斷不可能。”
“當然不可能。”毛文龍卻激動地道:“可世上的事,不是都從不可能開始嗎?從來我大明不敢直搗建奴巢穴,出了一個薩爾滸之戰,大家都打怕了。正因如此,陛下和遼國公有這等勇氣,也是足以令人欣慰啊!無論如何,我們務必極力配合著陛下和遼國公去做,他們不需我們東江軍一起出征,那么我們就登陸至遼東各處口岸進行騷擾,擺出一副和他們同歸于盡的架勢,勢必要將其他各處的建奴人拖住。”
“此戰關乎國運,也關乎東江鎮二十萬軍民能否回自己的家去,這是一場硬仗!所以,你去告訴諸兄弟們,咱們得出全力!”
說罷,毛文龍便話鋒一轉道:“現在島中還有多少糧?”
“七萬石。”
“七萬石是少了一些,不過……先讓弟兄們吃飽吧。”
“真這樣吃?等糧食耗盡了,糧船不來怎么辦?”
毛文龍卻是道:“那就沒有辦法了,只好挨餓。”
孔有德覺得大將軍吃錯藥了,這些年來,毛文龍一直打著各種名目要餉,可朝廷給的給養,卻好像是熬鷹一般,一直讓你處于半死不活的狀態。
為了籌糧,東江軍甚至每年開春,都要襲擊沿岸的建奴人搶糧,這都是用命換來的糧食,所以東江鎮這么多年,靠的都是毛文龍精打細算,錙銖必較才堅持下來的。
這一下子好了,直接梭哈。
毛文龍看了孔有德一眼:“怎么,你還有什么話說?”
“聽大將軍的命令就是了。不過……大將軍,朝廷待我們,似豬狗一般,這皇帝……”
毛文龍道:“我就知道你不滿,且不說你我乃是明臣,值此陛下御駕親征的時候,自當盡心竭力,效之以死。更不必說的是,我觀陛下,確有宏圖大志……朝中那些人,都說我乃海外天子,有謀反之心,可陛下此番出擊,走的不是陸路,卻是海路,直接到了我們東江鎮這里,這是什么意思?這是以國士待我啊……”
說到此處,毛文龍唏噓著,說句實在話,從浙江到這遼東,在遼東嶄露頭角開始,毛文龍就受到了無數的質疑。
文臣認為他是武官,自然對他加以防范。遼將視他為外來戶,不是自己人,也是各種掣肘。
也只有在這東江鎮里,毛文龍有著極高的聲望。
譬如歷史上,這個孔有德在毛文龍被誅殺之后,極為不服,索性降清,最后在滿清那兒,貴為了親王,臨到老了,卻每日將‘大將軍’(毛文龍)掛在嘴邊,說到大將軍的時候,便眉飛色舞。倒是對其他的人和事,不愿多提。
此時,毛文龍繼續道:“陛下以國士待我,我這條賤命,就是陛下的了!爾等諸兄弟,歷來與我生死與共,到了今日,我欲死戰,你們自己決定吧。”
孔有德聽罷,哪里還敢應?他最欽佩的便是毛文龍,莫說是他,其他如耿仲明、尚可喜等人,也是對毛文龍死心塌地的。倒是對于朝廷,他們的心卻早已寒了。
如今毛文龍話說到這個份上,孔有德便道:“知道了,大將軍既這般說,我等從命便是。”
于是浩浩蕩蕩東林軍,在后續的補給海船抵達之后,便開始登上艦船,預備朝遼東腹地繼續進發。
而此時此刻,毛文龍也奏報,懇請出戰。
東江軍大小艦船數百艘。
當然,所謂的數百艘艦船是有水份的,絕大多數,其實就是載重幾十人的小破船罷了。
毛文龍則愿一齊隨軍進發。
此時,天上已開始下雪,在海霧升騰,大雪皚皚之中,一隊隊的東林軍,全副武裝,奔著碼頭而去。
對于這些軍馬,東江人是很陌生的,他們覺得這支軍馬過于齊整了。
在他們的印象之中,軍馬就該像東江軍一樣,個個穿著破絮一般早就殘破不堪的棉甲,有老有少,咧嘴便露出黃牙的樣子。
人們默默地看著這支軍馬登上了艦船,絕大多數人只是嘆息。
“可憐啊,去襲沈陽,這一支學生模樣的兵,怎么是對手啊……”
人們惋惜著,東林軍的承諾,并沒有給太多人帶來回到故土的希望,絕大多數人都只是惋惜和眼帶憐憫。
數日之后。
海州、復州、金州等建奴的軍鎮遇襲,大量的東江軍出現,在拂曉的時候,發起了襲擊。
連續七八個建奴人設置的堡壘,本就是為了防范東江軍的。可這一次,很奇怪,以往一旦出現了東江軍,建奴人勢必出戰,而東江軍不敢直面他們的鋒芒,往往與之游斗。
可這一次……建奴人不見了。
只剩下少量的建奴人,和他們的漢軍營,都只龜縮在堡壘之中。于是東江軍開始在堡壘之下,收攏遼民,擺出一副要大舉進攻的架勢。
另一邊,一支孤軍卻直接自金州附近登陸,而后……浩浩蕩蕩的直接朝沈陽進發。
沈陽、撫順、鐵嶺一帶,乃是建奴人的巢穴所在,防衛最是森嚴。
可在一個叫尚可喜的向導帶領之下,東林軍一路疾馳。
他們身上的負重不少,原本作為步卒,進軍的速度并不快。
而這個時候,這里已成了雪原,且土地平坦,于是張靜一命人砍伐木材,制成了雪橇,速度倒是加快了不少。
而此時,東林軍已換上了冬裝,乃是用棉制成的冬大衣,穿在身上,雖是人的行動遲緩一些,卻也能避風雪。
平日里的操練,此時顯現了出來。
東林軍的耐力極好,而且體力充沛,再加上令行禁止,竟是能以每日行軍六十里的速度,快速推進。
這讓作為向導的尚可喜大為吃驚,在他經驗看來,尋常的軍馬,能日行二十里,就已是很不錯了,而連續行軍,每日六十里,這是一群什么人?
沿途,偶爾遇到一些建奴人,也會有一些軍堡,可東林大軍一到,作為前鋒的第一教導隊,就直接將這些據點給拔了。
速度很快,人一到,將堡壘一圍,炸他幾下,為了節省彈藥,直接上了刺刀就沖鋒。這種戰法,最是簡單,可偏偏,似這些建奴人或漢軍,幾乎根本無法抵擋。
十數日之后,所有人推進至了沈陽一線。
這里的堡壘開始密集,有諸多建奴人的軍鎮。
不過很快,大家便發現,建奴人似乎無心防守這些軍鎮,只留下了老弱病殘,絕大多數,都開始朝沈陽集結。
這在以往,是決不可想象的。
至少對于向導尚可喜而言,建奴人向來自大,最擅長的就是主動出擊。
而像現在這等敵人一來,便龜縮起來,而且主動放棄軍堡,是想不敢想的事。
他不免憂心忡忡起來,很想提醒天啟皇帝和張靜一,這其中,必定有詐,大軍還是先行休整,且看看建奴人到底要玩什么把戲為宜。
結果……天啟皇帝卻是下令繼續推進,直抵沈陽城下。
這時候,在沈陽城內,有著數不清的建奴兵馬。
這些剛剛一路飛馬疾馳回到了沈陽的建奴八旗,還有那如驚弓之鳥的漢軍,此時已是惶恐起來。
自己騎馬,一路飛奔,日夜不停,方才穿梭了千里,回到了沈陽。
可那東林軍,竟是這個時候,也已抵達了沈陽城下。
都說兵貴神速,可這速度,真是想都不敢想。
此時,多爾袞依舊驚魂未定,好不容易平和了一些,他還在想著如何地徐徐圖之,將來建立神機營,制造火炮和火槍,又想著,如何與錦州一線的內應里應外合,先取關錦一線,再圖謀關內。
哪里想到……這東林軍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