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能撲哧撲哧的喘氣。
其實事情敗露的人,張靜一見的多了。
起初的時候,他們都是下定了決心,絕不肯說的。
可實際上呢?
人性是復雜的,復雜到昨天的一個人,到了今日,可能變成了另一個樣子。
而今日的人,誰又能確定明天會是什么模樣?
正因為這種復雜性,所以張靜一遇到這種人的時候,往往都會顯得不急不躁。
因為張靜一很清楚,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陛下,先將此人拿下,他不說,那也不打緊,他和那個御醫,總會有一個人肯說的,誰先說,到時便可讓誰死得痛快一些,少受一點罪。那不肯說的,他要對他們的主子忠心耿耿,這便再好不過了,既然他們想做‘忠臣’,那就讓人見識見識他們的忠心。”
張靜一說著這話的時候很平和,可明顯的讓人感受到了深深的森然。
他說著,又當著劉能的面道:“這劉能看來還有父母,不知有沒有兄弟,也一并拿下吧,歷來做‘忠臣’的,當然早有全家上下慷慨赴死的準備。這劉能方才著重的說他爹娘不管,無牽無掛。呵……若真的是無牽無掛,爹娘不管,他心寒透了,早就不顧他爹娘的死活,會故意著重說這句話嗎?依臣之見,他心里還管著他的爹娘還是兄弟的,才想故意撇清關系。”
“陛下,臣這便讓人拿人,這劉能敢做這樣的事,自然是已經做好了最糟糕的準備,那就讓他更糟糕一些。”
天啟皇帝此前并沒有往這個方向去想,現在聽了張靜一的話,頓時覺得有理,這張靜一還真是心細如發,朕怎么就想不到這些呢?
于是天啟皇帝道:“此事,你好好地去辦,雞犬不留。”
一聽雞犬不留。
這劉能便猛地打了個激靈,而后居然嚎啕大哭起來:“陛下,陛下……奴婢……奴婢伺候了您這么多年哪……”
天啟皇帝厭惡地看著他,冷聲道:“伺候了這么多年,你居然還要從賊,朕還能容得下你嗎?”
“奴婢萬死,您就放了奴婢吧,給奴婢一個痛快。”劉能慘然道。
“已經遲了。”天啟皇帝陰沉著臉:“朕若是落在你們這些亂臣賊子手里,會有好下場嗎?朕現在算是看明白了,天下的事,沒有對錯,有的只是成敗。朕不敢說做任何事都無愧于心,可是你們想要朕死,卻奢望朕心善?到了今日,何必要在此哭哭啼啼,求朕高抬貴手呢?”
劉能顫了顫,艱難地想要爬起來,而后卻從床上滾落下去,緊接著哎喲一聲,便趴在地上,道:“奴婢愿說。”
張靜一和天啟皇帝對視了一眼。
天啟皇帝看向張靜一,一臉欽佩的樣子。
張靜一則只笑了笑,便道:“說罷,若是說了,給你一個痛快。”
劉能便哭喪著臉地道:“奴婢是東宮的舊人,只是到了紫禁城當值之后,本以為……自己能夠進入司禮監,至不濟,也能進御馬監。”
“可誰知道,最終進的卻是神宮監,在此給人清掃……奴婢心里有一些怨言,有時候免不得罵幾句……此后……便接觸了周太醫,周太醫一向給貴人們看病,所以在宮中頗有一些名聲,他尋到奴婢,和奴婢推心置腹,又說……又說……”
“說什么?”
“說那魏忠賢算什么東西,不就是因為攀上了客氏的高枝嗎?只可惜……奴婢時運不濟,所以……這客氏是攀不上啦,將來想要好前程,只怕得另覓一個枝頭。”
“什么另覓一個枝頭?”
“就是找一個新的皇爺。”
所謂新的皇爺,就是新的皇帝。
天啟皇帝差點氣得要昏厥過去,就這么個神宮監的太監,還有一個御醫,居然敢指點江山,然后,指著換一個新皇帝登基,自己好跟著扶搖直上。
天啟皇帝冷笑道:“你怎么說?”
“奴婢動心了。”
張靜一在一旁,差點沒噴出來。
這腦子……說實話,不在神宮監打掃衛生確實是屈才了。
劉能又接著道:“前幾日,這周御醫尋到了奴婢,說是辦一件事,辦成了,將來有一場大富貴。”
“大富貴?”
天啟皇帝凝視著劉能。
劉能在天啟皇帝的視線下,遲疑了一下,,最終道:“劫太子。”
“是誰指使?”天啟皇帝道。
劉能看了看天啟皇帝,吞了吞吐沫,最后艱難地道:“說是……說是……一個商賈……他們收買了許多的軍馬,要殺來京城。”
“這樣的鬼話,你也信?”天啟皇帝怒道。
“從前不信,后來信了,當初陛下,不就是被關寧軍襲擊了嗎?”
天啟皇帝皺眉,臉色越發的陰沉。
“而后呢?”
“而后……這些大商賈們會悄悄的潛入京城來。”
“哪些大商賈?”
“沒說,但是想來宮里的人都知道。”
天啟皇帝沒想到的是,自己擊潰了關寧軍,非但沒有揚名立萬,卻讓天下許多人意識到,原來世上還有一群如此厲害的商戶,居然可以買通人馬,篡奪君位。
天啟皇帝的臉色越發的陰沉,又接著問:“他們要來京城?”
“對。”
“他為何對你說這個?”
“他說,是為了給咱安心,說是只要劫持了太子,到時……宮中勢必要混亂,陛下少不得要大開殺戒,車京城一亂,人心惶惶,就在這個時候,這些大商賈便可以借道回來京城,而后……布局一場令人想象不到的大事。”
天啟皇帝越聽越覺得有些亂。
他不知道是不是這劉能聽書聽多了,以至于將戲里的事當真,這么玄乎的事,居然也相信?
于是他又繼續問:“還有什么?”
“還有就是……等真到了那個時候,這大明江山,便不姓朱了。”
“不姓朱姓什么?”
劉能道:“不知道。奴婢知道的,就是這么多了……奴婢其實一開始也不敢干,不過這周御醫,平日里對奴婢極好,給奴婢塞過不少銀子。”
“奴婢想要拒絕,他便板著臉說,外頭那些人,未必使喚得動奴婢,可要弄死奴婢和奴婢的爹娘,卻是輕而易舉。現在大家都已有了動作,就缺奴婢這一環了,奴婢不干也得干。”
“狗東西!”天啟皇帝一腳狠狠踹在他的身上。
這劉能便又大哭,不斷地說饒命。
天啟皇帝看了張靜一一眼,征求張靜一的建議,張靜一道:“謀逆者族滅,這是規矩。”
天啟皇帝點點頭,他目光愈來愈深沉,背著手,朝魏忠賢使了個眼色。
魏忠賢點頭會意:“將這狗奴婢拿下去。”
一群禁衛已沖了進來。
天啟皇帝這時卻是走了門口處,外頭已日上三竿,將天啟皇帝陰沉的臉照亮。
天啟皇帝這才對跟在自己身邊慢上一步的張靜一,后怕地道:“這些人,為何就有這樣的膽子呢?”
張靜一想也沒想便道:“因為有人給了這些人希望。”
天啟皇帝深吸一口氣:“他說的話,可以相信嗎?”
“陛下,等將那周御醫拿住了,在周御醫那,自然可以印證。”
天啟皇帝頷首點頭,背著手,來回踱了幾步。
不久之后,便有宦官匆匆而來道:“陛下,周御醫上吊自盡了。”
呼……
天啟皇帝鐵青著臉道:“看來是畏罪自殺。若是如此,線索豈不是斷了?”
張靜一道:“卻也未必,這劉能,在臣看來……并不是什么聰明人……”
“而后呢?”天啟皇帝現在對張靜一幾乎是言聽計從。
張靜一分析道:“既然這個人不是聰明人,那么……他說的這些話,看上去玄乎,可是以他的智商,只怕編造不出來。”
這意思……
天啟皇帝:“……”
魏忠賢在旁沉吟道:“陛下,奴婢也以為,新縣侯所言甚是,這樣的蠢材,讓他編造出這么多事,只怕不容易。”
天啟皇帝便道:“就算他說的是真的,可是這些顛三倒四的話,又有什么用?”
“有用,至少可以確定,是某些商賈的謀劃,若是猜得不錯的話,這些人,只怕和那七家商賈有關,他們當初做的可是殺頭的買賣……”
張靜一頓了頓,又道:“正因為做的是殺頭買賣的事,而且還能做了上百年而不被人察覺。這就說明,他們必然有一套行之有效,而且十分干脆利落的收買人心的辦法。”
“說難聽一些,整個京城,早就被這些蛀蟲給蛀空了,又有誰沒有收過他們的恩惠和好處?”
這話是有道理的,這些人既有錢財,而且錢財還特別的多,與此同時,因為他們的買賣雖是暴利,卻也十分兇險,為了平安,經營京城的人脈和關系,必定是他們最重要的事。
百年的經營,不是開玩笑的。
“那么……臣還可以確定的是,只怕他們在關外,已經待不住了,現在只怕正急著想要入關,只是到底從哪里入關,又是以什么形勢入關,偽造的是什么身份,臣就不得而知了……”
今天更的有點晚,晚上還有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