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遲不是一天能割完的。
第一天,劊子手的經驗并不豐富,只割了兩百二十多刀。
溫體仁已經體無完膚了。
當即送回去,到了次日,又繼續割。
只是第三日的時候,溫體仁再拉出來,身上的傷口已生了膿瘡,人已奄奄一息。
終究這里是歸德,不是在京城,很難尋到專業的劊子手,還未開始割,這溫體仁已是氣絕了。
王文之也好不到哪里去,行刑的過程,固然是慘不忍睹,又是求饒,又是痛罵,有時大哭,有時狂笑。
天啟皇帝一直堅持到了最后,等二人最終首級割下來,身首異處,被人拖下去的時候,圍看的百姓,既有遺憾,也有人覺得解恨。
許多人甚至不肯散去。
而百官的心情,大抵是悚然的,太可怕了,這樣的死法,讓人記憶猶新。
天啟皇帝這幾日都板著臉,源源不斷的財富挖掘出來,隨即,他新任命了知府和縣令,卻對百官們道:“朕要留著一支兵馬在此,將這抄沒的錢財押送回京,可朕不能在此久留了,諸卿隨朕先行起駕回宮,只是這一趟,卻需先去封丘縣一趟。”
聽聞要去封丘,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先看了張靜一一眼,絕大多數人,心情復雜。
天啟皇帝則接著道:“太妃們,也日夜思念著信王,此番,信王也暫隨朕回京去吧,讓他去給太妃們問安,盡一盡孝心。”
說著,天啟皇帝起身:“明日啟程!”
天啟皇帝是雷厲風行的,說走便走。
百官們到了現在,也沒什么可說的,歸德之事,給了他們太大的震撼,令他們記憶猶新,此時看天啟皇帝,總覺得怪怪的,心里隱隱間有著幾分懼怕。
當夜,天啟皇帝心情頗為糟糕,他有熬夜不睡的習慣,很巧,朱由檢也喜歡熬夜,只是一個熬夜騎馬擊劍,另一個是熬夜讀書批文。
不過如今二人,卻都無法拾起自己的愛好,天啟皇帝特命信王妃收殮之后,置于棺槨之中,送回京城安葬。
畢竟歸德這一處藩地,信王就藩之后,連王陵都還未命人修建,只能送回京城安葬。
朱由檢去守了靈,半夜三更時,正是心情最為悲切之時,被天啟皇帝召到了行在。
朱由檢見天啟皇帝的時候,悲傷的情緒收斂了一些,卻見此時只有天啟皇帝一人獨坐,便左右張望一眼道:“新縣侯呢?”
天啟皇帝道:“他受不了,熬不住去睡了。”
朱由檢點頭:“他白日里倒也辛苦……”
“他只是貪睡而已。”天啟皇帝道:“不似你我兄弟,夜里方才有精神。你坐下吧。”
朱由檢頷首,欠身坐下。
天啟皇帝道:“朕這一次來歸德,大受震動,可現在五內俱焚,卻又找不到改良天下的方法。這天下兩京十三省,不能再這樣的下去了,河南布政使司,已到了赤地千里的地步,關中也好不到哪里去,淮南那里,也有奏報,說是又出了災害,災情已極可怕了,若是再加上人禍,可如何得了?朕欲奮發,卻發現身邊除了魏伴伴,便只有張靜一,實在無人可用。更不知這改弦更張,又該怎么改。”
朱由檢也是憂心忡忡:“臣弟也為此憂慮。”
“所以此番決心還是用你。”天啟皇帝目光幽幽地看著朱由檢,平靜地道。
朱由檢顯得詫異。
“一直以來,對宗室都只是進行奉養,不允許他們干涉朝政,這固然是因為天下太平,免得禍起蕭墻的緣故……”
天啟皇帝頓了頓,隨即又道:“可今時不同往日了,到了現在,大廈將傾,你我兄弟還看不出來嗎?照這樣下去,要出大亂子的。你在歸德,做了許多錯事,可朕也知道,你為了治理這歸德,不尚美食,不愛華服,兢兢業業,除了用錯了方法走錯了路之外,其他一切都好。”
除了走錯了路,這走錯了路,一切就都變成無用功了。
“臣弟誤信了人……”朱由檢不禁苦笑,臉上不免顯出悔恨,隨即便恨恨地道:“今日方知,這些人有多可惡,不誅這些豺狼,大明一日不寧。”
天啟皇帝點頭:“能見識到自己的錯誤就好,所以朕打算讓你以宗親的名義,讓你接觸一些實際的軍政事務。你多學,多看,這世上,不怕走錯了路,也不怕誤信了人,就怕消磨了意志。如今你也算是收到了沉重的教訓了,自此之后,咱們兄弟該同心,才可將來避免這歸德之禍。”
朱由檢卻顯出幾分遲疑道:“如此,豈不違背祖制?”
“祖宗就是用來違背的。”天啟皇帝笑著道:“若是連祖制都不敢違背,那還改弦更張做什么?奉行祖制等著做亡國之君便好了。”
朱由檢身軀一震,目光漸漸堅定了起來,道:“臣弟明白了,臣弟自當效力。”
兄弟二人議了一夜,到了次日清早,這兩兄弟依舊還是精神奕奕,車駕已準備好了,行營將離開歸德。
天啟皇帝在寬敞的馬車里,居然仍舊精神抖擻地召了張靜一和朱由檢來車中細談。
張靜一見這龍精虎猛的兄弟二人,忍不住道:“陛下和信王昨夜沒有睡吧。”
天啟皇帝帶著幾分調侃的意味笑著道:“你睡的可好嗎?”
張靜一心里翹起了一根大拇指,你們兩個,真他娘的是人才。
歸德與封丘之間距離并不遠,渡過了黃河,封丘便遙遙在望了。
浩浩蕩蕩的鑾駕過了黃河之后,剛剛抵近封丘縣。
前頭的驛站,便突然跪了許多人。
前頭開路的校尉,連忙飛馬來稟報:“陛下,前頭有人,自稱是宜陽郡王派來的宮人,特來此攔轎狀告。”
天啟皇帝聽罷,下了車駕,其他人也紛紛圍攏上來。
天啟皇帝笑道:“有趣,宜陽郡王怎么跑來封丘告御狀了?走,去見識見識。”
這宜陽郡王,乃是周王一脈,周王從太祖高皇帝時起便被封在了河南,就藩開封。
而他的兒子們,則大多封為了郡王,整個周王一系,除了周王乃親王之外,還有十五個郡王府。
幾乎可以說,這河南雖然敕封的親王多,但是周王一系,卻是最枝繁葉茂的,宗親有千人之多,從親王到郡王再到鎮國將軍、輔國將軍,數都數不清。
這宜陽郡王……突然派人來此告狀,卻不知有什么冤屈。
天啟皇帝打頭。
后頭百官們也竊竊私語,紛紛隨天啟皇帝步行上前。
果然見這官道正中,烏壓壓的跪在地上。
為首一個是個太監,后頭的太監也不少,居然還有不少富戶。
天啟皇帝皺眉,那太監則顯得不安,小心翼翼的上前,拜下:“奴婢王安,見過陛下。”
天啟皇帝道:“你是宜陽郡王府的?”
“正是。”王安陪著笑。
“你來此做什么?”
“奉王命,來告狀的。”這叫王安的宦官哭笑不得的樣子:“郡王爺照祖制,不得旨意,不得離開自己的藩鎮,只是他受了委屈,聽聞陛下鑾駕將至,故而特命奴婢人等在此等候。”
天啟皇帝道:“那么其他人呢,其他的是什么人?”
“其他的,是鎮平郡王府和順陽郡王府以及羅山郡王府的人,此外還有一些士紳和商賈。”
天啟皇帝一聽王府居然和士紳攪合在一起,心里更是不悅了。
不過這些藩王們,久在地方,比如周王一系,已經出鎮河南兩百多年了,早就和京城里的親戚疏遠,卻與本地的世家大族們彼此聯姻,不分彼此了。
天啟皇帝道:“你們要狀告誰?”
“狀告封丘縣令管邵寧。”王安很認真地道。
天啟皇帝低聲念著:“管邵寧……”
這個人,有些耳熟,不過既然是封丘縣,那么一定是和張靜一有關了。
天啟皇帝便又道:“狀告什么?”
“封丘縣令管邵寧……反了……”
反了……
天啟皇帝失神,不會吧……
他看向張靜一。
張靜一道:“怎么反了?”
王安抬頭看一眼張靜一,不知張靜一是誰,不過見張靜一敢直接在陛下面前直接詢問,定不是簡單的人物。
王安道:“就是反了啊,他在封丘,處處虐待良民,居然……還處處效仿流寇,每日干的,就是流寇干的事……封丘的軍民百姓……現在都和流寇沒有什么分別了。”
天啟皇帝震驚,不會吧,不會吧……
隨即,卻問出了一個致命的問題:“既如此,他封丘做了流寇,可和你宜陽郡王府有什么關系?還有……這又和鎮平、順陽、羅山郡王府,以及你們這些富戶們有什么關系?你們八竿子打不著,為何來狀告。”
王安:“……”
天啟皇帝不耐煩地道:“說。”
王安只好跪下,老半天才道:“陛下……這不是宗親嘛,宗親……察覺到有人謀反,自然憂心,又聽聞陛下御駕要來,怕陛下出什么危險。”
天啟皇帝卻是大笑起來,道:“哈哈,朕倒要看看,這封丘縣,究竟怎么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