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聽罷,點點頭,只是一路走著,他卻不怎么說話。
直到進入了新縣時,他才詫異了起來。
邊上的差役,熱心地道:“這新縣,便是新縣侯的轄地,你看看,京城里頭,誰不曉得新縣侯的厲害,這里的百姓,都比其他坊要富庶一些,商賈們也愿意來此交易……”
張三看著這里,卻是茫然。
他努力地行走著,好像是漫無目的。
差役們糊涂了,一個道:“張爺,那邊的商業區熱鬧,這邊……比較幽靜。”
“我愛清凈。”張三繼續行走,眼睛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終于……他似乎努力地認出了什么,而后……看著一處待拆的宅院,皺眉道:“這里……為何拆了?”
“這一片都要拆。”差役道:“這舊宅子……早就沒人住了!不過此間的主人,你可曉得是誰?”
差役賣了個關子,笑著道:“人家早就置辦了新宅,誰還肯住這舊宅呢?這舊宅既然沒人住,留著也無用,聽說這兒……要開發一片區域,置辦什么商館。”
張三聽罷,他面上細微的表情里,已掠過了一絲憤怒。
他站在原地,直直地盯著那宅子,老半天才低聲道:“敗家子啊……”
差役聽的一頭霧水,不禁道:“敗家子?這……是何意?”
張三氣呼呼地道:“祖宅都守不住,可不就是敗家子嗎?祖宗的宅子,就算再破敗,哪里有拆掉的道理?”
差役便不好做聲了,而是很警惕地向四周觀望,生怕被人聽了去。
可就在此時……卻有人從宅里出來,似乎在指使著人搬動家里的家具,這人穿著魚服,身邊幾個仆役在他面前跑前跑后的張羅。
這人道:“能省著一點是一點,注意,那是祖宗的牌位,若是磕著碰著,可怎么擔待得起……”
說話的人,正是張天倫。
張天倫顯得氣急敗壞,原本他是不想這么快搬家的,可突然從天津衛傳來張靜一的消息,說張靜一下海去見海賊去了。
這一聽,張天倫嚇了一跳,立即覺得近來家里有霉氣,于是下定決心……搬家。
好在剛剛又得到了消息,張靜一平安回來了,他這才放下了心,可滿肚子都是對張靜一的怨氣。
整個張家,在京城延續了這么多代,可人丁卻是日益稀薄,到了張靜一這一輩,就成了獨苗苗了,他若是有個什么閃失,張家可就絕嗣了啊。
就這……他竟還一點都不在乎的樣子,居然拿自己的性命去開玩笑。
張天倫一肚子的火氣沒處發泄,又不敢直接拎著張靜一來罵,便索性見人便臭罵一頓。
這張家的人都低著頭,一個個生怕觸怒了張天倫。
張三聽這罵聲……下意識的覺得有一些耳熟,忍不住朝著那人看去。
張天倫此時也朝這邊看來,見有人在旁圍觀,忍不住又想罵人:“我搬個家,你看什么……”
二人四目相對,卻都不吭聲了。
沉默了很久。
而后,張三像是一下子清醒過來一般,他立馬轉過身,便朝一邊急走。
張天倫卻是急了,起初見張三的時候,還只是突然一股記憶涌上心頭。
可一看張三轉身便走,他便立即意識到了什么,于是連忙追上前去:“這位朋友,請留步。”
可張三沒理他,依舊快步疾行。
張天倫臉色卻越來越異樣,他顧不得什么了,急忙追上前去。
后頭幾個張家的家丁道:“老爺……老爺,這東西還要不要?”
“不要啦,不要啦,什么都不要啦……”張天倫丟下一句話,卻已快步繼續追上去。
張三一路的疾走,直接到了附近的一處茶肆,隨他而來兩個差役依舊追著,想說什么,張三卻直接丟了他們一塊銀子:“就在樓下喝茶吧。”
說罷,又丟了伙計一塊銀子:“上頭可有廂房?”
“有的。”伙計殷勤的點頭,忙是領著張三上樓。
而這時候,張天倫卻已追來了,他見張三上了二樓,便也忙是疾步跟了上去。
到了廂房里,張三坐定,吩咐伙計道:“上一壺茶來。”
伙計應了,下了樓去。
砰……
就在這時,這包廂的門卻已被人推開,來人口里罵:“不是讓你留步嗎?”
張三穩穩地坐在這里,而后冷眼看著進來的張天倫。
二人又都沉默起來。
彼此打量著對方。
良久,張三罵道:“你這敗家兒,祖宅都不要了?”
張天倫聽到這句話,渾身顫栗,而后,突然也跟著破口大罵:“你這敗家子,連家也不要了,你去哪里了?爹死的時候,你也不在……你甩了手,自己便去逍遙了。”
“你這敗家玩意,還敢罵我,我是長輩。”
“長什么長?你有一丁點做長輩的樣子嗎?十幾年了,十幾年了啊,這十幾年來……你是銷聲匿跡,對家里不管不顧……你曉得不曉得……我熬了多少苦?”張天倫顯得很是悲憤,破口大罵起來:“我爹臨死前說啦,死也不要將你這不忠不孝的東西葬入咱們張家的祖墳里……”
二人都動了火氣,你罵一句敗家子。
他罵一句敗家玩意。
罵的累了,張天倫突然兩眼落淚,居然一下子上前,抱住了張三,嚎啕大哭著道:“三叔……三叔啊……你這些年,到底去哪里了,怎么連個書信都沒有?爹死的時候,還一直惦記著你,就是放心不下你啊!身體都已經疼得不得了,可還是不斷地說著要等你回來,說有事要和你交代,可你為何就不回來……”
張三聽到這里,卻也已是蕭然淚下,同樣抱著張天倫。
于是二人抱成一團,都是痛哭流涕。
張三道:“我哪里不想回家,只是我犯了罪,只恐連累了你們,我真是該死啊……下海做了賊,哪里敢修書回來……”
說著,兩個人越哭越厲害,猶如兩個孩童一般。
“你為啥將祖宅拆了?”
“你為啥下海?”
很快,話題又回到了原點。
話里都有幾分埋怨。
終于……二人哭聲漸漸小了,卻都哽咽著,各自訴說了前事。
“現如今,咱們張家的日子還算不錯,你的侄子,對啦,三叔,你生了孩子嗎?”
張三搖頭:“不敢娶妻,倒是有十幾個義子。”
張天倫便怒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你……你這敗家……”
張三也怒道:“不敬尊長,你也是不肖子。”
終于,二人又冷靜下來,總算大家能心平氣和起來。
“你那侄子,是有本事的人,如今,很得陛下看重。咱們張家,已不同往日了。三叔此番來做什么?”
張三如實道:“我已詔安,愿為朝廷效命。”
張天倫一愣,隨即驚訝地道:“詔安?難道就是靜一詔的安?”
張三也愣住了,隨即無比驚異地道:“張靜一是你兒子?”
張天倫大喜道:“對對對,就是他,那你是已見過了?”
張三不禁道:“難怪我見他,總覺得有些像……就是……他性子不像你,你不聰明,靜一就不一樣了,精得似賊似的,雖然表面上老實,可我一看他,就曉得他是藏得住事的人。”
張天倫:“……”
“不管怎么說……”張天倫喜極而泣,抹著眼淚道:“靜一的三叔公,總算回來啦,咱們一家人終于可以團聚了,三叔……回家吧,咱們回家,一家人好好的過……”
張三卻是端坐不動,他已慢慢地恢復了理智,一臉認真地道:“不可以。”
“什么?”張天倫恨恨地瞪他道:“你到了現在……還想怎么樣?”
“我畢竟做過賊,無論詔安與否,這污點是洗不清的,你們父子清清白白,就不一樣了。所以我不打算回家了,這輩子,也不打算認祖歸宗了。”
說到這里,張三不禁哽咽,很明顯……這意味著他此后依舊是孤身一人。
緩了緩,他深吸一口氣道:“私下可以相認,大家心里有數就好,明面上,你們是你們,我是我,做任何事,都要藏著一手,不能一下子將自己的底揭出來,否則就難免讓人拿捏,靜一……他……等他回家了,你得說一聲……我雖與他打了交道,可我還沒聽他叫一聲三叔公。”
張天倫聽著,又是唏噓,還想再勸,可張三顯然對此不為所動。
能在海賊之中脫穎而出,無非靠的不只是義氣這樣簡單,同樣也有心狠手辣以及各種算計。
在張三看來,眼前這父子,當然是至親。
可越是如此,越要謹慎,不能讓張家父子曝露在別人的眼皮底下。
他語重深長地道:“你們做好你們的官,我呢……固然此次朝廷也有封賞,可在海上跑船的人,許多事是沒有規矩講的,你們在明,我在暗處,才可以出奇制勝。”
張天倫嘆息著:“三叔從小就執拗,如若不然,怎么會至今日呢?罷了,我讓人去稍個口信,讓靜一這便來見,我們三代人,就在這里,好生敘敘舊情。”
第三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