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這邊的葡萄牙人,幾乎是第一時間出發,當得知了荷蘭商人的消息之后,意識到不妙,便立即前來京城報信。
反而比需要反復確認消息的衛出發得更早。
其實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這畢竟關系著呢,還是數不清的金錢利益,早一點送達,便可能減少巨大的經濟損失。
只可惜……
這報信的人,只看佛朗斯和其他葡萄牙人的表情,便一下子洞悉了大概。
“已經賣了。”佛朗斯深吸了一口氣:“是以一點二個荷蘭盾售出的……”
原本大家還覺得不虛此行,總算是將燙手的山芋,賣給了那個東方蠢驢。
他們甚至還打算繼續留在京城打打秋風,最好還能和大明的朝廷簽訂一些協議,這樣的話,一舉兩得。
可哪里曉得……這股票居然又值錢了,還非常的值錢!
葡萄牙人的使節,其實絕大多數都是商賈組成的,表面上是使者,實際上大多都是偽造了葡萄牙官方的身份。
來此的,都是跟著來賣股票的商賈。
現如今,大家都已慌了。
“怎么辦,現在該怎么辦?”
“若是盈利增加了四成,這就說明,東印度公司毫無任何風險,我看……現在的價值,已經不只是九個荷蘭盾了,可能更多。”
“先生們,這不是交易,這是搶劫啊!”有人義憤填膺地道:“我們給那東方蠢驢愚弄了。”
雖然說的振振有詞。
可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不過是他們自己的說辭,當初,可是他們上趕著去賣的。
可是在巨大的經濟利益面前,這些葡萄牙人,哪里還管什么事實!
不過……固然他們可以不顧事實。
卻又能如何?
傻瓜都知道他們眼下的處境是什么,真要惹惱了大明,便連澳門都可能不保!
這可是一個龐然大物,你還想跑去那東方蠢驢那討債不成?
一下子的,大家都亂成了一鍋粥。
有人義憤填膺的覺得應該派出艦隊,可以去請求呂宋的總督,或者是聯合荷蘭人。
當然,更多的人知道這種無力的怒吼沒有任何意義,覺得應該從法理上,宣布交易作廢,要求張靜一退還他們的股份。
不過……這些想法,很快便沒什么人繼續說了。
傻子都知道,現在是人家持劍,自己赤手空拳,而不講道理必須得用劍來支撐。
“現在他們應該還不知道消息,這東方蠢驢,看來不過是走了運,我們現在……可以用高一些的價格,將股份贖買回來。”佛朗斯道。
眾人頓時眼前一亮。
對呀。
若是東方蠢驢還沒有得到消息,那么他們完全可以進行贖買,一點二個荷蘭盾售出,大不了,一點五個荷蘭盾收購回來,雖然還是有些損失,可畢竟……挽回了更大的損失。
“先生們,我們立即出發,不能耽誤了時間。”佛朗斯隨即大吼。
眾人轟然應諾。
于是數十人隨即走出了鴻臚寺,心急火燎地奔著新縣去。
這一群紅發碧眼、奇裝異服之人,突然招搖過市,倒也惹人注目。
等到達了新縣,被新縣的差役攔住。
說明了來意。
差役道:“新縣侯?侯爺清早便入宮去了,是陛下召見!怎么……你們有什么事……”
“他什么時候回來?”
“這個說不準,這是朝會呢,我等如何得知。”
佛郎機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滿是焦灼。
現在其實就是在打時間差。
如果大明的消息從澳門送到了京城,那么這交易便算是完了,這東方蠢驢便是再蠢,也絕不會賣股票的。
葡萄牙商賈們,敢來東方的,哪一個不是膽大妄為的?
此時利益熏心,哪里還顧得了許多。
“不能等了,時間越長,變數就越大。”佛朗斯碧綠的眼睛,已開始充血,他毫不猶豫地道:“先生們,我們去皇宮……”
“去皇宮。”沒有人有絲毫的遲疑。
哪怕他們知道,在東方,君主的威嚴遠比利益更重要。
觸怒了明廷,可不是好玩的。
可這是多大的利益,這些刀頭舔血之人在海中既是商賈,也是殺人不見血的強盜,哪里還顧得了這么多。
于是以佛朗斯為首,其余人紛紛一擁而上。
這浩浩蕩蕩的人,竟直接奔著紫禁城去了。
只是一干人快要抵達午門的時候,便被一群察覺到不對勁的禁衛攔截住。
這禁衛大呼道:“什么人,竟敢擅闖禁宮,好大的膽子。”
佛朗斯卻沒有停下的意思。
這些多是在澳門經商的人,稍稍都懂一些漢話,佛朗斯道:“我要見東方蠢驢……”
禁衛不由大怒,你竟敢罵我作驢?
這時,這些商人們才意識到好像不對,便有人道:“我們要見張靜一侯爵。”
禁衛瞪著他們,怒道:“大膽,張侯爺是你們說見便可以見的嗎?這里是禁宮,快快退散,如若不然,決不輕饒。”
數十個禁衛緊張起來,紛紛按著腰間的刀柄。
可他們低估了這些佛郎機人的勇氣,到了這個時候,便是殺人,他們也毫不在乎的。
他們一窩蜂的繼續還要上前。
這倒是讓禁衛們有些措手不及。
因為在他們的心底,自是覺得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對方肯定知難而退。
哪里曉得這些人根本就無視恫嚇。
偏偏這些人又是奇裝異服,倒是讓禁衛們為難了,彼此之間,便開始推搡起來,于是,更多的禁衛來馳援,將佛朗斯人等圍了個水泄不通。
與此同時,早有人火速入宮,前去稟奏了。
朝殿之中。
一場持續了足足一個上午的爭論還在繼續。
放眼朝中百官,個個穿著打補丁的衣衫,臉色凝重。
沒辦法,陛下太嚇人了。
大家一看陛下衣上打了補丁,又聯想到現在拖欠的遼餉,還有各地的民變,傻子都知道,陛下缺錢了。
皇帝搞錢的方式有很多種,誰也無法確保,當今陛下會使出什么手段。
一夜之間,滿朝公卿個個都成了窮鬼,人人都似乞丐。
而且這玩意的可怕之處就在于,它還有競賽的屬性。
我打一個補丁,你打了兩個補丁,不成……好可怕,我心里不踏實,我也回去,再給衣服戳兩個洞。
如此一來,各色禽獸官服,如今都是千瘡百孔。
尤其是那些真正有錢的,譬如兵部尚書崔呈秀,他這些年,摟了不少銀子,如今更是嚇得晚上睡不著,今日的扮相也最是嚇人,可謂是衣衫襤褸,仿佛連補丁都沒錢打了。
天啟皇帝一看如此,心里就勃然大怒!
這些人的心思,他豈會不知?真是一個比一個都精明。
偏偏這些憤怒,又不能擺到臺面上。
今日議的確實是遼餉的事,除了遼餉,現在又需鎮壓民變,所以戶部的倡議是,再加派兩餉,說穿了……就是擴充稅源。
只是圍繞著這增稅的名目,六部九卿的爭議很大。
加士大夫的稅是不可能的,商稅也不成,誰不曉得,許多的商業活動,其實都是朝中公卿們的買賣。
思來想去,就只能加給百姓了。
可問題就在于,百姓們本就民變,若是再加餉,這豈不是又有更多人從賊嗎?
就在所有人爭得面紅耳赤,不可開交的時候。
張靜一站了出來:“百姓們若是再加餉,這和故意激化民變有什么分別?現如今,流寇二十萬,已是焦頭爛額,再行加派,便是五十萬,一百萬,到了那時,應該如何?”
他是實在沒忍住,都到了這個份上了,傻瓜都知道這樣做是作死的行為!
可是偏偏,居然還有人在裝糊涂,無非就是苦一苦百姓之類。
張靜一的感受卻是,這等于是拼命火上澆油,想到這些,便不寒而栗。
可某種程度而言,張靜一其實很快就落于下風,主要問題就在于,許多人特別能說。
明明是攤派給百姓,他們可以說百姓們為國分憂。分明可能引發更大的亂子,他們可以說流寇是遭人蠱惑,本份的百姓還是大多數的。
而張靜一,其實是沒有資格在朝中議論的,他之所以被叫來參加朝會,只是因為他這侯爵的身份。
可實際上,勛貴們雖然都會上朝,但是絕大多數都是一言不發的。
一方面,大家理論水平不行,大家都有自知之明,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容易惹百官眾怒,成為眾矢之的。
張靜一這番話,可是惹惱了許多人。
于是有人振振有詞的站出來道:“新城侯這是什么話,你口口聲聲說百姓們辛苦,說什么良善百姓要從賊,莫非這是要污蔑那些百姓嗎?人之初,性本善也,絕大多數百姓,卻是安分守己的,怎可憑空污人從賊?”
“再者,新城侯滿口都是百姓疾苦,那么敢問,新城侯家財萬貫,聽聞前些日子,還花了數十萬兩銀子去買那佛郎機人的廢紙,為何現在國難當頭,卻不肯拿出銀子來助剿流寇?有這銀子,寧給佛郎機,卻不肯拿出一分半點為朝廷分憂,還奢談什么世受國恩,陛下……可知這件事嗎?”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