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百戶所,暫時拘押的囚室早已準備好了。
那叫李正龍的人,似乎顯得還算鎮定。
他被請進了四面不透風的囚之之中,卻是淡定地在里頭的座椅上坐下,接著一言不發。
張靜一只進來打了個轉,打量了他一眼,居然只朝他笑了笑,隨即就快步走出了囚室,吩咐道:“加派人手,將這里給我守住,先不急著審,任何人都不得見此人,誰若是敢讓他見任何人,便要從你們的尸首上跨過去,知道了嗎?”
七八個校尉立即道:“喏。”
張靜一知道這個人,是不會輕易開口的。
此人無論是身份,還是他所做的事,都足夠死一百次了。
再加上這個人見過大風大浪,既然知曉了利害關系,當然是抵死不認。
若是貿然用刑,在這個時代,一旦傷口感染,說不準人便死了。
最好的辦法,就是先關押一陣子,讓他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小黑屋里待上幾個時辰,幾個時辰的時間,足以讓他內心的恐懼加劇。
別看這家伙現在淡定,面上看不出半點驚恐之色,只怕心里早慌了。
所以……得和他玩心戰。
只要人能拿到,那么其他事也就不急了。
鄧健還未回來,依舊還帶著人在搜檢此人的行李。
除此之外,還要將那清閑樓里這兩日和他有交往的人,統統都要問一次話。
要知道這家伙到了清閑樓后,見過什么人,做過什么,說過什么話,甚至是他吃了什么,也要一并調查清楚。
折騰了這么久,張靜一已略顯疲憊,不過疲憊的只是身體,精神上卻不免帶著亢奮。
對于這個欽犯,張靜一有著強烈的好奇心,他非常想知道,天字第一號的漢奸,到底是怎么煉成的。
可張靜一并不知道,他捅了一個大簍子。
此時,宮里已像菜市口一般。
天啟皇帝本是在西苑,一會兒的功夫,便有太妃派了宦官來哭訴道:“陛下,吳太妃郁郁寡歡,說是想去侍奉先帝……”
這吳太妃,不過是天啟皇帝他爹的尋常妃子,和東李、西李當然不可比,可天啟皇帝對于這些太妃們,都甚是敬重,便忍不住關心起來:“這是什么緣故?”
宦官道:“吳太妃說……他的兄弟……在外頭過的不好,和人做一些小買賣,結果卻給衛查抄了。”
天啟皇帝是最護短的,聽罷,便立馬大怒道:“是誰這般不曉得好歹?讓魏伴伴來。”
另一邊,卻又有人道:“陛下,誠意伯求見。”
這誠意伯,乃大明開國功臣劉基的子孫,家族一直延續至今。
于是天啟皇帝道:“召他進來。”
片刻之后,便見一人鼻青臉腫的進了來,見了天啟皇帝納頭便拜,哭著道:“陛下,陛下……沒有王法了啊。”
天啟皇帝低頭看他,這臉上分明有清淤,不禁詫異道:“卿家,你怎么成了這個樣子?”
這誠意伯劉孔昭便哭哭啼啼地道:“沒有王法了,衛隨意打人,良善百姓,就這般的被人欺凌,臣有一個朋友,今日在那京中的清閑樓里喝茶,誰曉得這時候一群校尉沖了進來,喊打喊殺,陛下,人都快打死啦。”
天啟皇帝越發疑竇:“那你的傷是哪里來的?”
李孔昭道:“摔的,陛下,臣那朋友……好端端的,也沒有滋事,那清閑樓也是本份做買賣的人家,誰曉得……竟是說打就打……”
天啟皇帝頓時覺得頭痛,便略帶煩躁地問:“清閑樓又是什么?”
“乃清雅之所在,主要是給人喝茶,偶與佳人吟詩作對的地方。”
天啟皇帝便道:“是哪個衛?”
“清平坊百戶所!”
天啟皇帝頓時眉心皺成了一個川字,一時吐不出半個字:“……”
可像那吳太妃和劉孔昭這樣的人,卻是越來越多,宦官來回的狂奔急奏,這個要求見,那個要求見。
順貞殿。
這里乃是內廷的小殿,一般為尋常妃子的住所,張素華張妃自帶著小皇子入宮后,便一直居住于此。
這里靠近坤寧宮,張皇后的意思是,偶爾她也想照看孩子,所以希望離得近一些,以便走動。
原本按照規矩,這皇子都是由其他人來撫養的,不過天啟皇帝覺得不是生母撫養,終究讓人不放心,便將長生安置在此。
此時,張妃哄著長生睡了。
卻有宦官來探頭探腦,張妃便款款走出長生所住的小殿,那宦官便行禮,低聲道:“見過張娘娘。”
“有什么事嗎?”張妃自進了宮,倒是和絕大多數人相處得還算不錯,不怎么拿架子,何況他是當今皇子的生母,地位自然不同,更不必說,她在外頭……還是有較為強勢的娘家依仗的。
宦官低聲道:“奴婢在西苑那兒,聽說……好像張百戶惹禍啦。”
“惹禍,惹了什么禍?”張妃雖表面上不露聲色,可眉宇之間,卻不禁多了幾分隱憂。
宦官道:“聽說是得罪了許多人,不止動人,還將吳太妃娘家人做的買賣……給查禁了……還抓了人。”
“知道了,有勞你了。”張妃點點頭。
說罷,她回到了小殿,走了幾步,想了一會兒,便忙將一個宮娥叫了來,低聲說著什么。
受害者已越來越多。
直到了兵部侍郎王雄請見。
這王雄心急火燎,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進到勤政殿,便看到許多人都在,這些都是苦主,隨即便拜下:“陛下……出大事啦。”
天啟皇帝苦笑道:“朕今日已經接到了七八份大事,你說說你的大事吧。”
王雄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道:“張靜一膽大包天,今日沒有駕貼,便拿了一個叫李正龍的人。”
衛拿人,理論上是需要駕貼的,這是合法的程序。
不過廠衛很猖狂,尤其是對一些尋常的人,自然是懶得走這一道程序。
天啟皇帝又聽是張靜一,不禁苦笑著看了一眼一旁的眾苦主,這苦主里有挨了揍,不,是他們朋友挨揍了的。還有店鋪被查封的,還有據說自己是看不過眼的。
現在連兵部侍郎王雄也來了。
這張靜一怎的這般興師動眾,有點不太注意影響了。
天啟皇帝道:“噢,然后呢?”
一聽陛下輕描淡寫的樣子,王雄便道:“這個叫李正龍的人……可是大善人哪,這些年,朝廷屢屢調撥錢糧馳援遼東,有時兵部出了什么問題,都是他想辦法紓困,所需的騾馬,都是他主動供應的。如若不然,運輸錢糧,哪里有這樣的輕易?不只如此,這李正龍當初在遼東軍中,也曾為朝廷立過功勞,他還擊殺過建奴人,這是義民!”
“本來兵部奉旨,要對有功和資助遼東進剿的義民授予官職,兵部這邊,認為這李正龍乃是最合適的人選,前些日子,還將他的名字報到了內閣里,定的是游擊將軍,可誰曾想……他好端端的,竟被衛不分青紅皂白的給拿了。若是衛有駕貼,臣也不好說什么。若是這李正龍觸犯了國法,臣也無話可說,可此等義民功臣,說拿便拿,只怕要教遼民們寒心。”
王雄怒極了。
平日里顯然是沒少得李正龍的好處,現在李正龍被拿,他是飯都吃不下了,想盡了辦法來為李正龍開脫。
天啟皇帝素來對于這些資助遼東兵馬的義民都很有好感,而且還聽說這個叫李正龍的還殺過建奴人,倒是一下子認真起來,于是關切地道:“清平坊百戶所那邊怎么說?”
王雄道:“什么都沒說,兵部派人去交涉,他們理也不理,陛下一直以來,都奉行以遼民守遼土之策,現在這樣的義民立功不受賞倒也罷了,竟還被衛緝拿,生死未知。何況……這衛一旦用刑,他屈打成招,還不是什么罪想怎么安插便是怎么安插?臣以為,倘若如此,這朝廷在遼民心中,人心只怕要喪盡了。”
天啟皇帝皺了皺眉,不過他覺得張靜一應該不會胡來的,想了想道:“朕命他查通建奴的奸人,或許是和此事有關。”
王雄一聽,霎時慌了。
私通建奴,這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主要問題在于,李正龍這個人,和兵部很多人的關系都非常好,若是他私通了建奴,那么兵部上下,多少人要掉腦袋?
這事兒已經不是私通不私通建奴的問題了,管他是真是假,也決不能讓這李正龍認了。
王雄便淚下,哽咽著道:“陛下……沒憑沒據,怎可這樣疑人呢?誰知這是不是栽贓陷害?人進了衛,拷打之下,還不是想怎么說便怎么說?只是……這樣的良善義民,尚且落到這般的地步,朝廷還如何奉行遼民守遼土,那遼東的百姓們,又怎么看待陛下?臣……愿為李正龍作保,只是懇請陛下,切切不可讓衛構陷了忠良,如若不然……遼東就沒法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