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邵寧考完了試,讓張靜一松了口氣。
接下來便該看榜了。
倒是此時,宦官卻匆匆而來,對張靜一道:“陛下召見。”
這宦官已是張靜一的老相識了。
不是那隔三差五來的張順是誰?
一見到他,張靜一的心情就很好,就像撿了金子一樣!
不過……怎么感覺……每一趟來,這張順人卻越發的消瘦了,就像是縱欲過度的樣子。
這不禁讓人有些心疼啊!
張順一面說,一面熟稔地開始掏了袖子,這一次……先是掏出一小塊碎銀,顛了一下,似乎覺得不夠份量,而后又努力地繼續掏,緊接著,又抓了一小把細碎的銀子來,還有幾個銅板。
呼……
他長出一口氣,隨即便往張靜一的手里塞。
張靜一直接接了,這玩意就是這樣,第一次接的時候還怪不好意思的,可日子久了,居然習慣成自然,客氣也不必了,反正我特么的都成了這樣的人了,還虛偽什么?又不是君子劍。
張靜一一面將銀子和銅錢塞進荷包里,一面開玩笑地道:“這錢……怎么越來越少了啊。”
張順臉抽了抽,來了四五趟,家底都已掏空了,就這……還是借來的錢,誰有咱慘?天才一秒鐘就記住:(72文學 當然,他不敢說,說了的話,怕會讓張靜一覺得他根本不想送,那此前送的錢,不都丟水里了嗎?
于是張順賠笑道:“今日出來的急,下次,奴婢一定多借……不不不,多帶一點金銀在身上,孝敬張百戶。”
張百戶嘆息道:“好人啊,難怪人們都說陛下圣明,這不正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以至于陛下的仁義,連帶著身邊的宦官都義薄云天了嗎?好啦,咱們趕緊進宮吧。”
到了勤政殿,天啟皇帝一見到張靜一來,首先便道:“你那外甥如何?”
張靜一眼神古怪地看了天啟皇帝一眼,才回答道:“陛下,一切都好。”
“這便好。”天啟皇帝道:“這么小的孩子,尤其要注意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似乎又想起了傷心事,便很快將這話題打住,隨即道:“你何時收了一個弟子,你還曉得四書五經?”
魏忠賢在旁也笑吟吟地道:“何止是弟子,還是個舉人呢!此番張老弟的弟子還參加了會試,看來是必定要高中的。”
這話不無調侃的意味。
你張靜一是什么德行,我老魏提督東廠會不知道?
張靜一自是聽出魏忠賢是啥意思,心里則默默地道,我先埋伏你一手,不,先謙虛一下。
于是張靜一道:“實在不敢瞞陛下,確實收了一個弟子,平日里也沒什么可教授他的,反正看他閑著也是閑著,所以隨便讓他去考個試,能不能中就不曉得了。”
天啟皇帝倒是沒有太在意,畢竟對他而言,能跟張靜一混的讀書人,大抵水平也不高,便道:“此人叫什么?”
“叫管邵寧。”
“管邵寧?”天啟皇帝想了想便道:“沒聽說過。”
魏忠賢在旁笑著道:“是啊,奴婢也沒聽說過,今科倒是聽說有不少才子赴考了……可惜……這天下的讀書人,不能為陛下所籠絡,絕大多數都是白眼狼,背地里罵朝廷可歡快著呢,都是東林余孽。”
天啟皇帝仔細想了想,嘆口氣道:“朕每日在宮中,所有的政務,也都有內閣和六部協理,可總不能什么罪責,都怪到朕的頭上吧!他們讀書人不也做官,這朝廷有什么風吹草動,難道他們就沒有半分關系嗎?”
魏忠賢同仇敵愾地道:“陛下說的是,說到底,還是那東林書院壞了人心,妖言惑眾,那顧憲成之輩,實是荼毒天下不淺。”
天啟皇帝倒是托起了下巴,似乎有了主意:“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都是東林那些人的話,他們能籠絡讀書人,為何朕不能籠絡呢?”
魏忠賢道:“對呀,陛下真是圣明,一語驚醒夢中人。”
張靜一在旁木然地看著魏忠賢表演,心里鄙視。
當然,魏忠賢又何嘗沒有鄙視過他張靜一。
天啟皇帝驚喜道:“張卿家的行為,倒是令朕受了啟發,你看……他不就籠絡了一個讀書人嗎?”
魏忠賢的本意是多說幾句東林的壞話,自己再找機會,整一整那些還沒死的東林大臣,誰曾想陛下居然起心動念,他忙道:“那么陛下的意思是……”
魏忠賢道:“莫非是劉若宰?”
“對,這一次他能高中嗎?”
“想來……可以的吧。奴婢聽說,他才高八斗,甚至此次,他要做榜首呢。”
天啟皇帝深吸一口氣,不無欣賞之色:“那你就去籠絡他,告訴他,若是愿跟著朕,將來他做了官,朕少不了他的好處,讓他拜朕為師……做天子門生。”
魏忠賢窒息了。
天啟皇帝看著他的表情,奇怪地道:“怎么,魏伴伴怎么不說話了?”
魏忠賢咳嗽道:“這個……這個……這劉若宰……”
天啟皇帝一下子就繃住了臉,道:“張靜一可以,你為何就不成呢?可見是你沒有用對方法。”
“劉若宰是大才子,那什么什么管邵寧是什么東西,這不一樣。”魏忠賢老老實實地道:“這是珍珠和茅坑里的石頭的區別。”
天啟皇帝拉著臉道:“可朕是天子,張靜一可以籠絡舉人,朕就不能籠絡才子嗎?再者說了,朕只是借籠絡這劉若宰,顯出朕也對讀書人有禮遇而已,至少讓人曉得,并非是東林籠絡了天下的讀書人。”
魏忠賢這時候沒詞了。
想了想,也只好道:“奴婢去試試。”
沒法兒,陛下就是要,試試就試試吧!
魏忠賢并沒有討到什么好。
張靜一也算是服了天啟皇帝的腦洞。
這腦洞一開,魏忠賢當真跑去找那劉若宰禮賢下士。
然后……臉被打的啪啪的響。
劉若宰的回答是:“天子者,君父也,哪里有君父籠絡自己子民的呢?君父不當有私,念一家一戶之子民,而當以天下蒼生為己任。陛下圣明,他這樣做,一定是受了奸人的指使,我劉若宰雖只一介布衣,卻萬萬不敢接受。”
這番話很漂亮。
既是嚴明了立場,讓自己和皇帝劃清了界限!
轉過頭,又罵了這定是奸臣出的主意,這個奸人是誰,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反正魏忠賢覺得說的就是他。
魏忠賢自是一肚子火氣,不過還是灰溜溜的回去向天啟皇帝稟報。
天啟皇帝聽罷,愣了老半天,不禁道:“朕怎么覺得他在罵人?”
魏忠賢惱怒道:“就是在罵人,這些讀書人,牙尖嘴利,實在可惡,要不……”
“要不你去拿人,然后讓天下人都笑話朕?”天啟皇帝覺得臉火辣辣的疼,道:“他一個讀書人,將來也要做官,朕這般籠絡他,他為何就不放在眼里呢?”
對于這個,其實魏忠賢倒是理解得了的,于是道:“他一家有三進士,祖輩開始就一直在做官……”
天啟皇帝嘆了口氣:“隨便吧,此人甚是可惡,朕決意不理他。”
過了兩日,便是放榜的日子。
今年的放榜格外的熱鬧,一方面是出了一個管邵寧,人們都說他趨炎附勢,居然跑去跟張靜一求學問。
另一個便是劉若宰,這劉若宰直接拒絕了魏忠賢的威逼利誘,大義凜然,他又是江南才子,人們對他的印象格外的好。
因而,大家都很關注。
新縣這邊,風氣就是和宛城縣以及大興縣的氣氛不一樣。
他們是少數派,大家是支持管邵寧的,一群商賈跑去造勢,紛紛說此番管邵寧必中,吸引百姓們來押注。
尋常的百姓,也分不清管邵寧是誰,只曉得和張百戶關系很深,出于對張百戶的支持,居然有不少人踴躍去押注管邵寧一定能夠高中。
那些商賈們也放出話,有張百戶,管邵寧一定能中,然后……坐莊的商賈,反手就趁著管邵寧能中的賠率比較高,買了管邵寧落榜。
張靜一沒見過這樣的操作,在得知了衛的奏報之后,心里無數個好家伙。
好在對這些,張靜一沒有去插手,許多人支持管邵寧,只是出于最樸實的感情。
何況,憑啥管邵寧就不能中試呢。
當日,新縣這邊不少車馬都往貢院那邊去,都是去看榜的。
張靜一當然也要湊個熱鬧,拉著本是不愿去的管邵寧,還有盧象升幾人,便動了身。
貢院外頭,已是人山人海。
宮里頭。
天啟皇帝被打臉之后,便覺得自己懶洋洋的,好像病了一般。
主要還是被侮辱了,雖然隔三差五被侮辱,但是這一次是自取其辱,和其他時候不一樣。
魏忠賢便提議道:“陛下在宮中百無聊賴,何不悄悄出宮,也去瞧一瞧熱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