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商們像鯊魚一般,此刻嘗到了血腥,情緒已是徹底地調動起來了。
吳文龍這樣的人越來越多,他們開始繼續想辦法借貸,預備收糧。
畢竟吳文龍這些人,不算什么真正的大糧商,雖然規模不小,卻也算是頂尖。
可眼下這樣的糧價……即便是大糧商,想要將貨吃進去,也是很費力的。
手頭的現銀肯定不夠。
眼看著發財的機會就在眼前,知道今日一兩銀子可以變成二兩,這時候……誰還坐得住?
士紳們其實還算是保守,可商賈們就不同,他們瘋了似的到處拆借,源源不斷地弄到現銀。
隨即,張家開始每日一萬石糧徐徐售出。
而糧價也是一天一漲。
漲價的幅度其實并不算大,可勝在每日都有小漲。
等過了七八日,這糧價已到接近十五兩銀子了。
自萬歷皇帝之后,大明的糧價一直維持在二兩至三兩之間,荒年的時候,曾一度逼近九兩。
而現在,直接突破了歷史性的記錄。
這當然是因為關中的災害極大。
另一方面,也是這幾日,淮南一帶又有奏報,淮南出現了水患,雖然年年淮南都有水患,只是大小之別,今年的規模不小。
可此時……任何一丁點風吹草動,都會被認為這是對糧價的利好消息。
大家都捂緊了自己手頭的糧袋子,市面上除了張家或者是少量的士紳賣出糧,幾乎已經到了沒有糧的地步。
而對于張家而言……源源不斷的現銀輸送進來,這些銀子……若不是現在張靜一得到了圣眷,又有百戶和縣令的官職,此外還有一個伯爵,只怕也覺得拿著燙手。
直到張家最后一石米售罄的時候,糧價依舊還在十五兩的高位。
張家現如今,瘋狂地計算著金銀,最后得出來的賬目讓人瞠目結舌。
四百五十萬兩紋銀。
這銀子,源源不斷地往張家在昌平的田莊里送,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京城的宅邸,真的裝不下了。
張天倫懵了,他這輩子也沒見過這樣多的銀子。
就在這時,他發現他可憐的人生經驗,已經沒有辦法去想象拿了這么多的銀子,該干點啥。
三叔公……啊……三叔公定然是弄不出這樣多的銀子的。
那個窮鬼。
張天倫樂不可支,不過……很快,他就清醒過來,隨即,就像所有的地主老財一樣,第一件事,便是開始挖地窖。
這么多的銀子,放在家里太不安全了,得用地窖藏起來,地窖挖得越深越好,最好里頭再設置許多的機關,除此之外……還得雇人把守,當然,雇傭的人要信得過。
在這方面,張天倫有很高的天賦,畢竟是衛出身的,算是半個賊祖宗。
招募的護衛人選,當然得從清平坊來招募,而且要選衛子弟,畢竟……這些人祖上干什么的,家里幾口人,都心如明鏡。
而且這些人的爹娘妻兒大多都在新縣里混飯吃,也是靠得住的,畢竟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嘛。
當然,得知親爹要修地窖……
張靜一竟來了興趣。
弄個地下工程吧,這年月,財富留在手上不放心,要弄……就弄個大的。
直接一個地下寶庫怎么樣?有隧道的那種……說不準以后……用的上。
張靜一來了興致,這可是一個大工程,于是思來想去,覺得這事……他爹干不成。
畢竟這種地下工程,一不小心來個塌方或者其他的,那他就沒有爹了。
張靜一想了想,終于想到一個人了。
于是忙是取了筆墨,客客氣氣的表示,自己想挖掘一個地庫,當然,這個地庫占地很大,昌平靠近的乃是北方,若是有建奴繞過了邊鎮,或者是山賊襲擊了陳家的田莊,這就很危險了。
所以……他所希望的規模很大,占地先來個幾百畝吧,最重要的是結實和牢固,里頭還得有交錯的隧道……云云。
這奏疏,是給天啟皇帝的。
在張靜一看來,陛下最擅長的是木工,簡直心靈手巧啊。
這年月,但凡是技藝高超的匠人,可能都對結構力學的知識懂一點,畢竟張靜一記得,天啟皇帝可是親自設計過乾清宮的,不只如此,皇極殿、中極殿和建極殿這三個重大的工程重修的時候,從起柱、上梁到插劍懸牌,天啟皇帝都曾親臨指導。
像這種大工程都能玩得轉的人,至少比起只指導挖洞的張天倫要專業得多。
請他設計一張圖來,如何加固,怎么設計隧道內的排水,這都是學問,一般人肯定是玩不轉的。
這奏疏很快就送了出去。
天啟皇帝這些日子,自然是寢食難安。
糧價這樣的漲下去,是真的要死人的。
且要死很多人。
可這些百姓,甘愿安安作餓殍嗎?
這樣的后果,可謂是不寒而栗。
其實天啟皇帝并沒有將一切都只寄托在張靜一一人的身上。
魏忠賢這兒,廠衛依舊在想辦法,可是很快便發現阻力重重。
這些糧商,其實都不過是白手套罷了,只打糧商,沒有任何的意義,殺了一個糧商,立即會有一個新的糧商取而代之。
市面上缺糧就是缺糧。
你敢向士紳要糧。
士紳就敢打著繳皇糧的名義去將這些糧轉嫁到百姓的頭上,將人逼得家破人亡。
內閣這里,也是使出了渾身解數。
戶部那里,原本是打算好好的清查,可越清查越心驚,最后連黃立極和孫承宗都嚇著了,連忙來了見天啟皇帝,說是不能繼續清查下去了,這不查還好,繼續查下去,在這個節骨眼上,可能這清查的結果,反而成了糧價暴漲的理由。
天啟皇帝當真是瞠目結舌,竟不知怎么回應,索性當即踢倒了一個宮燈燈架:“待糧價平抑之后,朕讓魏伴伴來找他們算賬!”
可糧價何時能平抑了?
當奏疏送到天啟皇帝這兒,天啟皇帝見張靜一有了音訊,倒是生出幾分期待,可一看奏疏,眼睛都直了。
你張靜一不是在平抑糧價嗎?怎么又琢磨著去挖地窖了?
你屬耗子的?
一旁的魏忠賢也偷偷瞄著奏疏,最后咳嗽連連。
天啟皇帝將奏疏蓋上,假裝沒有看到這份奏疏。
魏忠賢自然清楚陛下的心思,索性也當沒有看到。
此時,天啟皇帝道:“距離一個月,還有幾日了?”
顯然,魏忠賢亦是很關注這日子的,立馬就道:“還有三日。”
“三日?”天啟皇帝皺眉,隨即道:“這些日子,張卿都在做什么?”
“他呀?”魏忠賢道:“他在賣糧呢。”
“賣糧?”天啟皇帝狐疑地道:“通過賣糧來平抑糧價?”
“也不能這樣說,張家的糧越賣,價錢越高了。陛下難道忘了,當初張家收購了大量的糧食,這些日子,張家可發了大財。”
天啟皇帝噢了一聲,眼里掩飾不住失望:“你想說什么?”
“奴婢沒什么意思,奴婢只是覺得張百戶生財有道,聽說現在他家的糧都賣空了,不過……即便是如此,這糧商們還在拼命的購糧,什么價都敢買……”
天啟皇帝嘆了口氣,顯出幾分無力,道:“關中若是有什么消息,要及時報朕。”
“是。”
“戶部自江南調糧,可有消息了嗎?”
“江南的新米還沒出,南京糧庫的糧也所剩無幾了,怕得等秋收,就算秋收收來的糧……不說遠水救不了近火,這朝廷的錢糧,年年都有定數,開銷也是有定數的,只怕想要從中擠出賑濟的糧來,殊為不易。”
天啟皇帝幽幽嘆了口氣,才道:“列祖列宗們治理天下,終不至朕這樣艱難,怎么江山到了朕這里,便千難萬難了呢?你去吧,實在不成……朕……想辦法,節衣縮食……”
只是說完這話,似乎覺得節衣縮食對眼下困境也沒多大意義。
他似乎開始惦記起什么來,隨即看著魏忠賢道:“魏伴伴,聽說藩王們都有糧?”
魏忠賢面無表情,似乎在說,拉倒吧,陛下那些親戚……別人還好說,陛下找他們要糧,他們立即上吊給你看。
于是只看魏忠賢的表情,不等他的回復,天啟皇帝便搖頭道:“再等幾日,再等幾日看看。”
說著,天啟皇帝道:“昌平張家那塊地,有輿圖嗎?”
魏忠賢一臉詫異:“陛下這是……”
天啟皇帝道:“朕要查一查那里的山川地理。”
“奴婢……去找一找。”
一個時辰之后。
對照著輿圖,苦悶的天啟皇帝一言不發,似乎開始琢磨起來。
隨即,他用朱筆在輿圖上點了一個位置,尋來一個宦官道:“這個地方,查一查,看這里的地下是巖石還是土,土又是什么土質,距離河川有多近,再試著在此打一口井,看看這井有多深才出水,此外,將那附近的石頭都帶一些到朕這兒來,把地形要勘察清楚,細致。”
卻是頓了一下,他又道:“喔,你還是帶幾個匠人一起去吧,和你說這么多,你也不懂。”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