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什么?”天啟皇帝也算是服了。
先前說不過,后面又來一個不過,治個病而已,怎么如此的一波三折呢?
只見張靜一嘆口氣道:“陛下,此藥煉制,很是不容易啊。哎……卑下……卑下這是費了無數的心血,花費了無數的苦功……”
天啟皇帝總算松了口氣。
魏忠賢也松了口氣。
天啟皇帝隨即樂呵呵地道:“就這?小意思,不就是錢嗎?你想要三千兩還是五千兩,你說個數,朕能虧待得了你嗎?”
三千兩……
五千兩……
張靜一很想說,你這不是打發叫花子嗎?
當然,他是沒膽子說這話的。
“怎么,你怎么不說話?三五千兩還不夠,什么藥這樣貴?”
“咳咳……”張靜一道:“這藥,乃是提取日月之精華……”
“日月精華?”天啟皇帝道:“怎么個精華法?”
張靜一道:“精華,得有地,有地才能練出很多藥。”
天啟皇帝感覺張靜一在逗自己。
當然,張靜一這說法,是無法證偽的,提煉青霉素,太超前了,這世上只有張靜一一人知道,反正都是由著張靜一胡說。
天啟皇帝有些不相信。
可是魏忠賢信啊,他眼睛一亮:“這個咱懂,這個咱懂,日月精華嘛,這土地,風吹日曬,不就是享日月精華嘛?哎呀呀……咱在戲文里聽說過。還有一些日子,有一個仙人,是真仙人,陛下,奴婢不敢隱瞞,那仙人神龍見首不見尾,他只到奴婢的府上走了一遭,他還和奴婢說過幾句話呢,大抵就是說,奴婢的府邸,享日月精華……奴婢送了他三千兩的盤纏……”
臥槽……
這一回輪到張靜一震驚了。
我還以為這世上只有我一個人會忽悠,沒想到是人是鬼都去忽悠魏忠賢?
不過仔細想想,以魏忠賢的出身,還有他對事物的認知,可能在人情練達以及怎么整人算計方面,魏忠賢是宗師級別的人物。
可要說起這種封建迷信,還有各種瞎扯淡的玩意,魏忠賢可能還真是弱智兒童,人家說啥他信啥。
其實這也可以理解,嘉靖皇帝聰明絕頂,簡直就是人精中的人精了,把全天下的人當做傻子一樣耍,將權術運用到了極致。
可又怎么樣呢,不照樣被各種術士們騙得團團轉?
天啟皇帝本來還有些不信的,可現在身邊兩個最令他信服的人都言之鑿鑿。
卻在此時,客氏也道:“夫婿說的沒有錯,那仙人,我也見過,他能變出狐貍來,真正是得了真道的,陛下,張百戶所言,看上去也不無道理。”
這一下子,天啟皇帝信了。
畢竟,沒理由全世界的人都騙他。
就好像當你開著車走在高速路上,看到所有的車都在逆行,那么自然你還能堅信逆行的是全世界,不是你自己嗎?
得從自身找問題啊!
于是天啟皇帝點點頭道:“也就是說,得有土地?”
張靜一立馬道:“對,這地可能比較多,說出來,卑下有些難以啟齒。”
“你說個數。”
“一百……一百頃。”張靜一有些難為情地道。
一百頃啊,在明朝一百畝才一頃地啊,這就是一萬畝,簡直就是獅子大開口了。
天啟皇帝也顯得為難,皺著眉頭道:“這些年,皇莊子都分發出去了。要不找個人,將地租給你,你拿著用?”
張靜一搖頭:“若是租的地,只怕不穩妥,這里頭……有太多忌諱莫深的東西。”
就在天啟皇帝為難之際。
魏忠賢卻是額上冷汗淋漓。
張靜一當然知道天啟皇帝沒有土地了,從明初到現在,每一任皇帝都大方的將土地賜予各種宗親,而到了萬歷這個敗家玩意,更是將皇家的土地折騰一空。
當他提出這個的時候,眼角的余光就在觀察著魏忠賢。
魏忠賢很尷尬,他低著頭,一言不發,好像有人要準備吃他的肉似的。
卻在此時,他感受到什么似的,下意識地抬不起了頭。
而另一邊,客氏正用殺人的目光盯著魏忠賢。
魏忠賢分明感受到了客氏對他散發的巨大壓力。
陛下沒有地,病又要治,張靜一開了口,不給地,以后他若說沒有藥了,這怎么辦?
客氏的心思很簡單,我得治病,我要活!
皇帝沒有地,可這些年,你老魏家搜刮了不知多少土地啊,這幾年來,你……還有你那侄子,你們那些魏家人……置辦了多少的土地,我會不知道嗎?
這時候……客氏就生出了所有女人都會生出來的疑問。
你到底是要我的人,還是要你的地。
而魏忠賢……想要地!
一百頃啊,這得花費多少心思,才搜刮得來?
張靜一見氣氛很尷尬也很詭秘。
其實他一開口,他就有點慫了,這么明顯的獅子大開口,連他自己都覺得這要求好像有點過分了,于是他連忙道:“要不,我另想辦法?”
天啟皇帝松了口氣,這敢情好啊,省錢了,張卿家一定有辦法的。
“不成!”一個潑辣的不能再潑辣的聲音,驟然在這殿中響起。
以至于天啟皇帝和張靜一都嚇了一跳。
魏忠賢更是打了個哆嗦,差一點雙膝要跪下。
這聲音是客氏發出的。
客氏雖說還沒有完全病愈,如今身子骨還有些虛,可此時散發出的氣勢卻是殺氣騰騰!
她不是吃素的。
現在已經不是地不地的問題了。
你姓魏的一直在旁啞口不言,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心疼地嗎?
想當初,你若不是攀上老娘,怎么會有你魏忠賢的今日?
好啊,現在想要過河拆橋,指不定她在病入膏肓的時候,你還在竊喜呢。
咱們自結為了夫婦,在這宮中對食以來,多少事是我來擺平的?
這時候你倒是心疼了?
這沒卵子的東西!
這客氏是從來不肯吃虧的人。
此時看著一直毫無表示的魏忠賢是越看越氣,于是怒氣沖沖地道:“皇家沒有,可是我知道,我們魏家有。”
張靜一:“……”
天啟皇帝連忙道:“乳娘,你不要動怒,你身子才剛剛好些……”
客氏開始進入暴怒模式,只死死地盯著魏忠賢道:“老魏,你說個話,是不是?”
魏忠賢只覺得頭暈目眩,方才的選擇題是,選地還是選人,結果他答錯了。
而現在,卻不得不面臨一個新的選擇題:要地還是要命。
幾乎可以想象,若是夫妻反目,必定要后院著火,客氏在宮中的影響,是絕對不可以小看的。
在求生欲的趨勢下,他立即垂頭,期期艾艾地道:“有……有一些……”
天啟皇帝頓時詫異道:“魏伴伴居然有百頃土地?”
魏忠賢流淚了:“陛下,都是平日里……省吃儉用,又運氣好,恰好和人打賭,辛辛苦苦,掙來的……”
他挎著臉,像是重新被閹割了一次。
客氏這頭已是道:“這樣罷,關系著治病救人的事,那就從我們魏家挪百頃地來,這不打緊吧,老魏。”
魏忠賢哭喪著臉。
張靜一第一次看到魏忠賢這痛苦不堪的樣子,哪怕是當時打他東廠的臉時,他也不曾這樣失態。
一時之間……張靜一心里不禁道,佩服,佩服,果然不愧是客氏……見識了,以后還是躲得遠一點。
魏忠賢還是有些拿不下決心,這是地啊,還是那么多的地……是打算留著給自己侄子的……
客氏見他如此,更是大怒:“那就一百五十頃好了,地而已,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魏家的事……我做主。”
一百五十……
魏忠賢一下子無法呼吸了。
天啟皇帝瞠目結舌。
氣氛很尷尬。
天啟皇帝還是決定先看看魏忠賢怎么說。
這稍一遲疑,便又多沒了五十頃,魏忠賢要窒息了。
若是再遲疑……
這個時候……還能咋說,他深吸一口氣,勉強擺出一副死了娘卻還要笑的笑容,口里道:“好,好,就一百五十頃,為了治我夫人的病,什么都好說。”
客氏的臉色,才稍稍的好轉。
天啟皇帝拼命咳嗽,仔細一琢磨,這事居然還很圓滿。于是喜滋滋地道:“既如此,那么朕就恩準啦,魏家出地,張家出藥,噢,到時候可要記得,這樣的神藥,多煉制一些,要以備不時之需,將來或許……還要用上。”
張靜一只覺得整個人暈乎乎的。
總覺得眼前發生的一切有些不真實。
他媽的……搶魏忠賢的,真爽啊!
可仔細一想,魏忠賢的搶劫速度,只怕比他搶魏忠賢的要快得多,也不想想,人家身后有著無數的爪牙和徒子徒孫,每天都在為他流血流汗,然后將無數的孝敬送到魏家去呢!
我這點算什么呢?
張靜一覺得自己還是需要客氣一下的,便道:“陛下,要不……這地不要了,我……我……”
天啟皇帝便看向魏忠賢。
魏忠賢則看向客氏。
客氏氣定神閑地道:“說了給就給,沒什么可商量的,這世上沒什么比煉藥要緊的。”
第五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