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陶云紅的家里離開,夏小穎抱著孩子,眼角掛著淚水。
陶云紅剛才哭的時候,她也沒忍住。
看到丈夫帶來的青天白日勛章的時候,陶云紅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哭的稀里嘩啦。
“云紅姐太不容易了。”夏小穎說道,“她一個人將知節帶大,要吃很多苦的。”
“是的,她是英雄的妻子,英雄的母親。”喬春桃說道,“不過,幸運的是,趙義兄弟能有處座這樣的長官。”
上海。
航業司調度科的普通辦公室。
沈凌嘴巴里咬著煙卷,正在看報紙。
他看的是《中華時報》。
作為汪填海政權的機關報之一,《中華時報》是各機關單位必須訂閱的報刊,不過,這報紙上的版面登載的是什么內容,可想而知了。
沈凌已經養成了良好的閱讀習慣了,對于報紙上登載的內容,他反過來理解,多半是沒錯的。
他的心中冷哼一聲。
他正在閱讀的版面,講述的是南京政權配合友邦日本的第三期清鄉行動,取得了輝煌戰果。
尤其是在浙江地區,‘匪徒’勢力損失慘重,紛紛狼狽逃竄。
不是人啊。
沈凌心中罵了句。
因為在航業司工作的緣故,他們和外界接觸較多,也更了解一些情況。
浙江地區,尤其是浙西地區,似乎是起了大瘟疫,老百姓死傷慘重。
而根據重慶方面傳出來的消息,這瘟疫似乎是日本人制造的,這簡直是禽獸不如的行徑啊。
“沈兄,麻煩簽單。”一個聲音在沈凌的耳邊響起。
他下意識的抬起頭,然后他的眼眸一縮。
“師兄……世兄,怎么會是你?”沈凌大驚,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
“正好來上海進點貨,這不,就想著來看看你了。”小道士微微一笑,壓了壓鴨舌帽的帽檐,對沈凌說道。
“小民啊,我這有點事,你幫我坐下堂。”沈凌對著里間喊了句,得了應答后,他低聲對小道士說道,“不遠處的恒禮茶樓等我。”
小道士點了點頭,隨即悄悄離開了。
恒禮茶樓。
“師兄的膽子也太大了。”沈凌看著小道士,沉聲道,“你可知道,你早就在那通緝名單里了。”
雖然他的年齡比小道士要大,不過,他在道觀掛住的時候,就習慣稱呼小道士為師兄了。
“我知道。”小道士喝了口茶水,微微一笑說道,“三千大洋的懸紅呢,肥水不留外人田,與其被別人掙了這筆錢,為兄這不是送上門給師弟賺錢么。”
“師兄這說的什么話。”沈凌苦笑一聲,“師弟我是身不由己,被迫吃南京政府這碗飯,但是,不代表師弟我沒有良心了。”
小道士看著沈凌,笑了說道,“那可是太可惜了,三千大洋呢。”
沈凌有些生氣,又有些無奈,他看了小道士一眼,說道,“師兄你來來回回說這三千大洋,你就不怕我真的動心啊。”
“那正好,省心了。”小道士笑道。
“果然,我的猜測是對的。”聽了‘小道士’所說,沈凌思索著,說道。
“什么?”小道士問道。
“就在這個月,已經發生了三起碼頭工人在運送貨物的時候,不小心跌落貨箱的事情了。”沈凌說道,“日本人非常生氣,逮捕了不少工人。”
“你的意思是,那些貨箱里面運送的正是黃金。”小道士精神為之一振,立刻問道。
“八九不離十。”沈凌點了點頭,他壓低聲音說道,“我們這邊內部都傳聞說是紅黨指使工人干的,故意把金子扔進江里,也不給日本人運走。”
“也就是說,你們早就懷疑日本人在偷運黃金了?”小道士問道。
“日本人偷偷運送寶貝出上海,這種事我們是有所耳聞的,具體的情況,實際上我們也并不是太清楚的。”沈凌對小道士說道,“因為涉及到機密,也沒人敢私下里打聽。”
他對小道士說道,“一旦胡亂打聽被日本人知道了,那可就是飛來橫禍了。”
小道士聞言,點了點頭,陷入了沉思之中。
“師兄。”沈凌連連喝了兩口茶水,他看著小道士,說道,“師兄你是重慶那邊的?”
看著沈凌,小道士沒有回避,而是坦然的點了點頭,“通緝令上沒說這些嗎?”
“只說師兄是殺人無數的暴徒。”沈凌笑著說道。
日本人知道通緝令上明言是抗日分子,非但不會有老百姓舉報,反而會引得市民暗中袒護,所以,干脆在通緝令上只說是殺人越貨的暴徒或者是江洋大盜。
這時間一長,反倒是引得市民對于江洋大盜和暴徒的印象有了特殊的認知:
這些人很可能都是紅黨或者重慶方面的抗日志士。
“師兄,需要我做些什么,你就直說吧。”沈凌看著小道士,思索片刻,表情嚴肅說道。
“消息我可以幫著暗中打探。”沈凌聽了小道士所說后,他沉默片刻,思索著說道,“不過,師弟我有一個要求。”
“師弟你說。”小道士說道。
“這件事的危險程度,毋需師弟我多說了。”沈凌說道,“男兒一世,若是能為抗日而死,師弟我無怨無悔,只是,老娘還在,師弟我實在是放心不下。”
他看著小道士,“煩請師兄幫忙先安頓好老娘,如此,師弟我就無牽無掛了。”
“好!”小道士看著沈凌,他的心中也是泛起了感動,他用力點了點頭,說道,“我來安排。”
當天晚上。
小道士秘密見了程千帆,向帆哥匯報情況。
“沈凌答應幫忙打探情報了。”小道士說道,“他愿意為抗日做事情,更有愿意為抗日犧牲自身的勇氣和覺悟,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娘。”
“具體要求是什么?”程千帆思忖問道。
“沈凌提出來讓我們先幫他安頓好他老娘,他就無牽無掛,可以做任何事情了。”小道士說道。
“可以。”程千帆點了點頭,“我們這邊安排人,將他老娘安全送出上海,轉移到大后方去,讓他放心。”
“那就沒問題了。”小道士大喜,說道,“沈凌說了,只要解決了他這個后顧之憂,只要日本人果真要在近期再通過碼頭運黃金,他一定能打探到情報。”
“要小心。”程千帆叮囑說道,“這種事是高度機密,日本人一定會非常小心的,稍不留意的話,情報還沒打探到,反而會引來敵人的注意。”
“我會叮囑沈凌小心的。”小道士說道,他想了想,又說道,“處座,還有一件事。”
“說。”程千帆說道。
“你是說,是紅黨暗中發動工人,將敵人運送黃金的貨箱故意丟進了黃浦江的?”程千帆驚訝問道。
“沈凌是這么說的,他們內部也都懷疑是紅黨所為。”小道士點了點頭,說道。
“這件事我會另外安排人調查的,而且,相信日本人那邊也一定在暗中調查此事。”程千帆思索著,說道,“你這邊就不要再過問此事,以免引來日本人的注意。”
他雖然不清楚紅黨上海地方黨組織是否也注意到了日本人運送黃金的情況,不過,聽小道士所講的這個情況,熟悉組織上的工作特點的‘火苗’同志,暗中揣測,這還真的不大可能是組織上暗中安排碼頭的運貨工人所為。
因為這種手段太過粗糙,最重要的是沒有考慮到后續的安全問題,直接導致了不少工人被敵人抓捕殺害。
憑直覺,程千帆更覺得可能是碼頭工人的自發行為。
這說明什么?
說明在碼頭工人中,有人發現了日本人暗中運送黃金的卑鄙行為,然后應該是在某個人的暗中組織下,發生了這種自發沉江黃金的行為,以阻止日本人偷運我黃金的行為。
勇氣可嘉,不過行動安排太過粗糙。
“別說話,跟我走。”霍勐看到韓林,臉色一變,他朝著韓林使了個眼色,說道。
韓林會意,不再說話,而是跟在霍勐的后面,不動聲色而行。
這是一處比較僻靜的貨倉。
來到貨倉,霍勐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看著韓林,“小林啊,你怎么還在上海?這太危險了。”
這位世侄是紅黨,早就上了日本人和南京方面的通緝令的,他本以為韓林早就離開上海了,卻是沒想到這孩子竟然還留在上海。
“還有重要的工作要做呢。”韓林微笑著,說道。
“什么工作還能比命還要重要?”霍勐臉色一變,說道,“被日本人抓住,你就沒命了。”
“不用擔心,霍叔叔。”韓林說道,“抗日本就是舍生忘死的,我習慣了,也早就做好了準備了。”
“你這孩子,這說的是什么話。”霍勐大驚,說道。
然后,看著韓林那平靜中,卻仿佛散發出巨大的安靜的能量和堅決的意志的目光,霍勐沉默了。
他長嘆息一聲,說道,“秦迪那孩子是這樣,沒想到你也是這樣。”
霍勐點燃了煙卷,深深地吸了一口,說道,“你們啊,唉。”
他無法理解秦迪和韓林這些孩子舍生忘死的抗日的精神,他自問自己是絕對做不到的,但是,這并不妨礙他打心眼里敬佩這些年輕人。
“說吧,你冒著這么大的危險來找叔叔,一定是有非常要緊的事情吧。”霍勐說道。
“確實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請霍叔叔幫忙。”韓林點點頭說道。
“先別說。”霍勐打住了韓林要說的話,他表情嚴肅的看著韓林,“危險嗎?”
“危險。”韓林沒有隱瞞,坦誠的語氣說道。
霍勐有些沉默,他思索了好一會,一咬牙,“說吧,我先聽聽是什么事情。”
禮查飯店。
經慶夕正在慢條斯理的修剪雪茄,他的動作很輕柔,冬日的陽光透過窗戶披灑在他的身上,仿若泛起了淡淡金光。
也就在這個時候,房門被推開了。
進來的是畢啟軒。
“回來了?”經慶夕看了一眼,淡淡說道。
“嗯。”
“看來是有收獲了。”經慶夕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是打探到一些情報了。”畢啟軒高興說道。
“說來聽聽。”經慶夕說道。
“近期出港的輪船比往日確實是多了不少。”畢啟軒說道。
“噢?”經慶夕點了點頭,“是貨船?”
他們早就分析過了,日本人要運送黃金,基本上不可能通過客輪,一方面客輪的行李艙的吞吐量不大,另外就是人多眼雜,很容易出事。
所以,日本人要運送黃金,最大之可能就是通過貨輪。
“是的,是貨輪。”畢啟軒點了點頭,說道,“而且,按照你的分析,我重點找人注意了那些特殊的貨輪,果然有了發現。”
這也是他們根據已經掌握的情報,得知此前已經有一批黃金,被日本人已經通過‘隼’丸號醫療船,秘密將黃金運送出去了。
從中得出的分析和判斷,日本人可能會繼續通過這種特殊的貨輪來運送黃金。
這種專屬貨輪,更加隱蔽,不會引人注意,也更加方便管控和戒備。
“有什么發現?”經慶夕立刻問道。
“確實有發現。”畢啟軒點點頭,說道,“最近要出港的貨輪里,有三艘煤炭船,以及兩艘運糧船,還有一艘運送木材的輪船,這幾艘最可疑。”
“六艘貨輪?”經慶夕皺起眉頭,“這目標有些過于多了,能再精簡一下嗎?”
“可以。”畢啟軒想了想,說道,“不過這需要時間。”
“要快。”經慶夕立刻說道,“不要不舍得花錢打點,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只要我們做成這筆買賣,下半輩子就不愁吃喝了。”
“我明白。”畢啟軒點點頭,“我一會就出去聯絡。”
他想了想,忍不住又問經慶夕,“二哥,可以通過經叔叔那邊打探一下情報嗎?”
“絕對不可以。”經慶夕果斷搖頭,他正色說道,“我再說一遍,不僅僅我這里,你們那邊也不可和家里言說此事,不僅僅是因為機密大事,不可外泄,更是對家里人的保護,明白嗎?”